自瓜爾佳氏降位,她便稱病不出,也當起了縮頭烏龜。


    如今她與瑛答應和錦答應平起平坐, 臉都丟盡了,哪裏還敢往人堆裏紮。


    這一次有孕比前次格外累些,肚子被撐開了許多橫紋,即便是每天塗抹舒痕膠也無濟於事。


    隻恨我從前過於纖瘦,肚子在短短兩月內被陡然撐開,上麵全是鮮紅的血痕。如今才五個月,隻怕等到足月時這肚子已經不能看了。


    入夜,正卸了釵環,便聽到外頭通報,說是皇上來了。


    我對著鏡中憔悴的麵色,火速抹了一些胭脂提了氣色,然後才緩緩轉過身子迎接皇上。


    皇上根本沒看我,徑直坐到榻上坐下,盤著腿舒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我揮了揮手讓寶鷸帶人下去,自己撐著妝台起身坐到皇上對麵去。


    見他不說話,我便拿起一旁的刺繡安安靜靜地做起來,就當他這個人不在。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歇夠了,睜開眼睛看向我。


    “容兒憔悴了,還做這些活計?”


    我低下頭去抬手撫住自己的臉笑道:“孩兒貼身的肚兜,臣妾還是想自己做,到底是做母親的一番心意。”


    他欣賞地伸過手來,與我握了握,眼中滿是欣慰與心疼。


    “日日在養心殿批折子,真是累得慌......”


    我擺出一張笑臉建議道:“臣妾不便侍奉,宮中能夠伺候皇上的妃嬪大有人在。皇上不是很喜歡瑛答應嗎?”


    他嘴角揚起扯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手指輕輕摳了摳我的手心。


    他的意思分明,我卻無動於衷,從前孕期行房事沒了一個孩子的事兒我還沒忘。


    “瑛答應雖好,可朕看著她怎麽覺得有點兒累啊......”


    “......”


    我不知如何接話,但也知道他來就是找我說話的,不能冷場,便繼續笑著說道:“皇上吃慣了山珍海味,偶爾也想換換胃口了?”


    他對著我齜開一個微笑,指著我壞笑道:“眼睛真毒。”


    還不是因為太了解我爹......女人嘛,永遠是下一個最好。


    “錦答應溫柔殷勤,但朕總覺得少了什麽。毓妃才思敏捷,跟她聊個天、下個棋還成,但旁的嘛......她性子寡淡待人冷漠。若說二者平衡,當屬莞嬪。”


    我知道了,他又想甄嬛了。專門找人聊她來的。


    浣碧眉目雖然像她,但是大字不識幾個,和他聊不到一塊兒去。毓妃才情甚好,但是不願承寵更不願時時哄著他順著他。


    可他傷甄嬛至此,難道還指望甄嬛如從前一樣待他?豈不是癡人說夢?


    見我久久不說話,皇上忽然揚手尷尬一笑,“罷了,不提她。”


    我隻能鼓起勇氣建議道:“皇上,要不再選一迴秀得了?”


    皇上聽我這麽一說反而氣惱起來,“光選秀有什麽用?一個個見了朕就萬歲萬萬歲的,噤若寒蟬。除了臉長得不一樣,其他都一樣。”


    我看著他忽然明白了。他和我一樣,想要別人的真心而非假意。


    如今這滿宮裏已經沒有一個女人對他還有真心了,他明白但無能為力。或許他以為我對他有真心吧,才如此坦誠地與我剖白。但我懷身六甲,實在無法侍奉左右,才讓他氣惱難耐。


    “皇上是天子啊,臣妾們時時刻刻敬皇上是天子,才會如此。”


    他是神而非人。權力和真心,二者隻可取其一。他明白的,我亦明白。


    我說出了此事的真正關竅,他反而釋然了,欣然道:“容兒讀書雖少,但是說話句句都在點子上。”


    知道他已經沒了想要選新寵的心思,我又趕緊奉承道:“不過是跟在皇上身邊久了,耳濡目染。連臣妾這樣的榆木腦袋也開竅啦。”


    他伸手捏住我的臉頰,使勁地抖了抖手指以示寵溺,笑道:“那也是容兒心思純淨,隻有通透之人才能看到症結,那被亂花迷了眼睛的人是看不見的。”


    寶鷸適時地奉了一杯茶來,皇上喝了一口神清氣爽。


    “對了,有件事,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聽這氣口便知此事不簡單,今日瓜爾佳鄂敏私見皇上告發甄遠道的事兒已經悄悄傳開了,明顯是因為瓜爾佳文鴛失寵,錦答應得寵而行的應對之策。


    我嚇得趕緊起身行禮,委屈道:“皇上可別再用什麽前朝之事來問臣妾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臣妾可萬萬擔不起罪名。”


    見我小心謹慎又戰戰兢兢,皇上反比開口之前更加高興,近乎嘲笑我般說道:“沒那麽嚇人。假如,朕是說假如啊。你有一舊友贈與你一禮物,可此物卻是某樁大罪的贓物。你會將這贓物如何處置?”


    從前皇後聯手瓜爾佳氏扳倒甄家,便是因為甄遠道收藏錢名世的《古香亭詩集》,據說此詩集中有歌頌八爺、十爺、十四爺的詩句,犯了皇上痛恨政敵的忌諱,所以才遷怒甄遠道。


    皇上這麽問便是想讓我作為一個參考,來考驗甄遠道對他的忠心。畢竟我能說出“皇上是天子”,已經昭示了我的臣服與忠誠。


    “若臣妾知道這是贓物,定然摒棄私情,秉公處置,上繳認錯。若臣妾不知這是贓物,大抵會因為昔日友情,一直珍藏吧。”


    皇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乎對我的迴答十分肯定,又繼續問道:“那朕現在就告訴你,你這個友人大逆不道、罪責深重,你會不會替朕譴責他?”


    我茫然地看著皇上,微微一愣,裝作聽不懂他的意思。


    他也疑惑地看著我,像是想從我無辜單純的眼神裏看出我在懵懂什麽。


    “若是此人是皇上欽定的惡人,臣妾怎麽可能反駁呢?臣妾必然會順應皇上心意,竭力譴責。私情再深,也不及皇上金口玉言啊。”


    甄遠道這個直臣當初便不肯寫詩譴責錢名世,被皇上發配寧古塔,大抵如今也是同樣的反應。他若是明白“皇上是天子”,就不會任性地想要當個耿直之輩將一家老小都連累了。


    “是啊,這麽簡單的道理,隻怕是三歲小兒都明白。”


    他的話語中隻有歎息,眼神中卻盡是對“權威”極力維護的狠辣。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就是權力巔峰的模樣。不存在天理公道,唯有私欲的無限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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