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蘇公公見我拿著食盒來,鬆了一口氣地對我悄悄說道:“萱嬪娘娘你可來了,這幾日皇上朝政繁忙,十分憂心,好幾日都沒有休息好了。”


    我暗暗走到一旁,細細問道:“出什麽事兒了?”


    “聽說是為了雲南、西藏、準噶爾部的事,這些奴才也不懂啊。”


    我尷尬地對著蘇培盛一笑,他不懂我也不懂,隻是皇上去年剛逼死了年羹堯,今年邊疆就蠢蠢欲動,顯然是積毀銷骨的反噬來了。


    年羹堯死了也就罷了,他那善戰的兒子年富也被皇上斬首,報應來得有點兒太快了。


    “萱嬪娘娘,皇上這兩日脾氣大,您可得小心伺候啊。”


    蘇培盛的提醒是好意,但於我而言,也是聊勝於無,隻要在禦前哪一次伺候不是提著腦袋?


    我提著食盒緩緩地進去,隻見皇上坐在桌後,看著堆成山的奏章愁眉苦臉。


    “皇上先喝盞梨湯吧,前日聽見皇上咳了兩聲,臣妾心中掛念,特地取了梨花冰糖和嫩梨肉燉的。”


    皇上一邊喝一邊自言自語,說著些奇奇怪怪的話。


    “西藏發生阿爾布巴之亂,意圖投奔準噶爾部。雖然頗羅鼐自動起兵平叛,但是準噶爾部落一日不靖,西藏事一日不妥。西藏事料理不能妥協,眾蒙古心懷疑二。這二處是為國家隱憂,朕雖然設立了駐藏大臣,也籌劃著用兵準噶爾部,可是尚有許多未清之事啊……”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亦鄭重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他看著我“噗嗤”一笑。


    “容兒聽不懂吧?”


    我搖了搖頭,尷尬地笑道:“皇上說的地兒,臣妾都沒聽說過。臣妾就像那裝在盒子裏的物件,稀裏糊塗從家裏到了紫禁城,然後就再也沒去過更遠的地方了。”


    皇上聽到我這麽說反而覺得很有意思,“朕記得去年俄國進貢了一隻大孔雀。那孔雀在圓明園養著,卻聽不懂咱們這兒的話,也吃不慣咱們這兒的飼料。馴獸的管事說,這鳥兒是傻了,還不知道自個兒已經不在俄國了。”


    他笑嗬嗬地和我說著這隻籠中雀,我卻忽然感覺到毛骨悚然。


    於皇上而言,我們這些嬪妃不就是一隻隻溫馴的笨鳥嗎?他想逗趣玩樂時我們馴順討好,他不想理會時我們也從不打擾。女人的一生,就是從這個籠子裏出來,然後去另一個籠子裏待著。


    “臣妾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孔雀呢。”


    皇上惋惜地擱下勺子,一臉哀歎道:“可惜,那隻孔雀絕食而死,好在羽毛美麗可以做衣裘,容兒若是喜歡,朕命內務府給你做一件?”


    我忍著心頭的膽寒默然搖頭,“臣妾再受皇上賜的好東西,都要被人罵死了。”


    我很少如此明顯地向他示弱與拒絕,皇上攥著手上的珠串一甩,反而笑著問道:“罵的什麽詞,朕也聽聽?”


    我低頭撫了撫肚子,埋怨道:“狐媚禍主,紅顏禍水。”


    他看向我齜牙一樂,“在朕聽來,這都是誇人的話。”


    我撐著椅子扶手起身,緩緩走到皇上桌前,將碗收迴食盒裏,嬌嗔地惱道:“皇上也不心疼臣妾。”


    他忽然抓住我正在收拾的手,“朕哪裏不心疼你啊?”


    我則是將另一隻手也附在他的手背上,憂心道:“皇上自從太後病逝就一直把自己關在養心殿批折子,日夜操勞,臉都綠了,可要注意身子啊。皇上不心疼自個兒,可不就是不心疼臣妾嗎?”


    他抓握我的手微微用力,然後挪到了我的小腹上,與我一同貼在肚子上。


    “四個月了吧?”


    “是啊,太醫說四個月胎就穩了。”


    他笑著看向我,“費太醫可還好嗎?要不要朕給你再找兩個老成持重的?”


    我眼波流轉突然說道:“甄姐姐在時,曾誇過溫太醫的醫術十分高明,不知臣妾有沒有這個福氣,讓溫太醫和費太醫一同為臣妾看護龍胎。”


    他大手一揮,“這算什麽大事,把溫實初叫迴來即可。”


    “謝皇上恩典。”


    我微微下蹲行禮謝恩,他則是滿意地捏著我的臉頰,“若是容兒給朕生個公主,像你一般的玉雪可愛就好了。”


    我眼光一冷,低頭微笑。我知道他終究是看不起我的,覺得我不配當皇子生母,生個女兒反而威脅和野心都會小些。


    “臣妾也盼著是個公主,七阿哥就有小妹妹了。”


    蘇培盛忽然進來,對著皇上通報道:“皇上,張廷玉大人在門外候著呢。”


    我轉身告退,與張廷玉擦身而過時,瞥見了他官帽上的孔雀翎,不由地捏緊了手中的食盒快步出去。


    走到養心殿門口,我忽然愣怔地迴望了那裏一眼。


    仿佛地麵上滲出汩汩鮮血,將透亮的地麵全都染遍......


    *


    怡性軒。


    坐在榻上歇著,叫了寶鸚給我讀書,我看書容易困,不若聽著舒服些。


    寶鸚識的字多還能給我講講意思,我就當聽故事讓她給我讀《左傳》了。


    “小主,去床上睡吧,在榻上睡著了容易著涼。”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又睡著了?”


    一旁的寶鷸和寶鵑都樂了,一邊點頭一邊攙扶我從榻上下來。


    “唉......皇上喜歡讀書多的女子。偏生我不是那塊兒料兒,看著容易困,聽著也要睡著的。”


    牝雞司晨,曹琴默也太抬舉我了。


    人啊一旦站到高處,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我已經當過鸝妃了還能不明白嗎?父親那般謹小慎微的一個人,也能被膨脹的權欲哄著貪汙八十萬兩。


    權欲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並沒有掌控它的眼界和見識。


    “娘娘,小瑞子來迴話了。”


    剛走到床榻前,我又返迴來,正襟危坐地等他迴話。


    “奴才小瑞子,給萱嬪娘娘請安。”


    我微微抬手示意他起來,他則是湊近了一步躬著身子答道:“娘娘吩咐的藥膏已經起效,景泰姑娘的臉已經全好了。”


    我給寶鷸使了個眼色,她又拿出一個盒子來遞給小瑞子。


    “你就說這是前次來給她送藥時在儲秀宮撿到的香料盒子,讓她在宮中問問是哪位小主丟的。”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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