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我是鬼迷心竅!祺貴人說你出身寒門,怎配與我平起平坐......”


    我看著她情急地解釋,那份補償愧疚的初心正在一點一點瓦解。


    “她說你有兒子,還有寵愛。宮裏什麽好東西都先給你,皇上出宮遊玩也隻帶著你,你不過是個小門小戶,憑什麽擁有這麽多......”


    我曾經身無分文,連第一盒首飾都是富察給我的。我得到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我低眉順眼地討好、虛情假意地奉承、玩弄心智地籌謀,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


    我憑什麽擁有這麽多?嗬嗬。


    “是祺貴人,她說你不在宮裏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就說是兩個孩子打鬧之間沒輕沒重的,打翻燭台傷到了臉,皇上也不會真的追究什麽......我們兩個滿軍旗的大族,難道還怕你嗎?”


    是啊,她們隻是投了個好胎,就不必把我放在眼裏了。


    “妹妹,姐姐知錯了,姐姐真的知錯了。”


    她再次握住我的雙手,鄭重地牽著我,我卻想起了她告訴我,我可以喚她閨名的那一刻。皇上的疏遠離間,祺貴人的挑唆慫恿,就讓那時本就不太真摯的情誼煙消雲散。


    我將手從她的手中撤出,“姐姐,凡事有因就有果,你如何對我,就休要怪我如何對你了。”


    昭嬪嚇得一激靈,看著我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慌,“桑兒!叫太醫!快查查這些蜜餞果子!叫太醫!”


    我深吸一口氣,穩重地站起來,看著昭嬪那模樣微微一笑。她還真是不了解我,我什麽時候這樣明火執仗地害人?


    她嚇得不顧禮節地用手指著我,“你休想動我兒子!從今往後!你休想踏進延禧宮正殿一步!”


    我站定轉身,本想抬腳就走,最終還是撂下一句話,“姐姐這地方,可髒得很。不過,我就喜歡這兒。我不僅要踏進延禧宮正殿,我還要把你從這裏趕出去。”


    我迴過頭,挑釁地看了她一眼,昭嬪恐慌地抱著孩子直退,眼睛裏盈滿了淚水。


    你既做得出,又何怕後報呢?


    *


    快到正月裏,果郡王的婚事再一次延期,皇上這一次換了個軟柿子捏,讓慎貝勒娶驍騎營統領家的幼女黎縈,正月十五完婚。


    華貴妃攢了個局,在清音閣聽戲。記得當年在這兒,年世蘭和甄嬛爭執,點了一出《楚漢爭》,怕是也沒想到,她哥哥真的成了“楚霸王”。


    好戲開場,華貴妃點了一出《鍘美案》。


    與她從前愛看刀馬旦耍花槍的風格不同,眾人都隱隱發現華貴妃變了。


    “這《鍘美案》真是不錯,臣妾也最愛看這一出了。這陳世美,負心薄幸,自私冷漠,虧得妻子將他視作唯一的依靠,包拯這驚天一鍘,真是大快人心。”


    毓妃從前都是和華貴妃不太對付的,今天卻十分捧場,襄嬪都不知道該遞什麽詞上去了。


    華貴妃看向毓妃冷笑了一聲,給周寧海使了個眼色,讓他把戲本遞給毓妃。


    “本宮瞧著毓妃聽戲最有心得,毓妃點一出吧,後宮姐妹肯定都愛看。”


    毓妃也很大方,一邊翻戲本子一邊用餘光看向祺貴人。


    “嬪妾點一出《玉堂春》,這唱段極好。”


    果然,毓妃剛剛點完戲,祺貴人就按捺不住心情,嗤笑道:“不過是個名妓的風流軼事,她說自個兒矢誌不渝,隻委身於王金龍一人,以為旁人就會信嗎?出身下賤,不知道背地裏都幹了些什麽齷齪事。”


    她一邊說一邊看向瑛答應,意有所指。


    惠妃看不慣祺貴人這囂張的做派,冷冷地跟著說道:“蘇三忠貞不二,雖為妓女但德行卻是女子典範,她又不曾害人,不過是世道艱難害得她曆經苦楚。”


    李貴人見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得挺熱鬧,也跟著插了一句道:“這王金龍畢竟是吏部尚書之子,焉知這蘇三不是見勢起意,想要搏一搏給自己掙個官眷娘子當當?”


    我看向毓妃,她實在是個會點戲的,每一個人都能在這個唱段裏,陰陽怪氣地說些平時說不了的話。


    華貴妃忽然笑出了聲,“這戲最有意思的就是蘇三和王金龍還和和美美在一塊兒了。簡直是笑話。”


    祺貴人一聽華貴妃這麽說連忙逢迎道:“就是,一個下三濫的玩意兒,居然還攀上了尚書之子?”


    華貴妃緩緩地轉身看向後麵笑得燦爛的祺貴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本宮是說,王金龍這個風月場裏的浪子不配蘇三對他情真意切。”


    祺貴人嚇得一愣,趕忙俯身告罪,眾人都拾起絹子掩麵偷笑。


    聽戲散了,我追上了一人獨行的欣貴人。


    “欣姐姐,妹妹瞧著外頭雪景甚好,要不要一起去千秋亭說說話啊?”


    欣貴人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與她同居一宮的祺貴人那氣焰囂張的模樣,故意大聲地說道:“萱嬪娘娘真是太客氣了,嬪妾不過是個貴人,哪裏能讓娘娘稱一聲姐姐?”


    我知道欣貴人是想給祺貴人甩臉子瞧,也跟著假模假式地說道:“欣姐姐資曆深厚,侍奉皇上日久,妹妹怎敢不恭敬呢?到底妹妹年紀小,還要姐姐多指點。”


    祺貴人氣得直跺腳,將手爐扔到身邊婢女的手中,泄憤似的踏雪遠去。


    “我就瞧不上她那輕狂樣兒,誰沒得過寵啊?再說了,再得寵也沒有萱嬪娘娘得寵啊。”


    我低頭一笑,心想:欣貴人是個直腸子,真是什麽都往外說。


    和欣貴人一路走到千秋亭坐下,四目相對,欣貴人尷尬一笑,“娘娘定是有話要對嬪妾說吧?否則也不會特意避開眾人,單獨留嬪妾在此了。”


    她這麽直來直往的,我倒是有些不習慣,宮中的人說一句話都有十七八個彎,每一句都像剛剛在清音閣聽戲一般,各有各的指桑罵槐。


    我讓寶鷸遞了一個盒子給欣貴人,她十分歡愉的接過,直接打開從裏麵拿出了那串紅麝香珠。


    “這是什麽好東西?嬪妾從未見過,獨有一股異香。”


    她舉著珠串湊近聞了聞,讚歎道:“雖然味道很淡,但是好聞得很呢。”


    我靜靜地看著她,冷靜地答道:“這是紅麝香珠。女子長久佩戴,便不能有孕。”


    欣貴人嚇得手一抖,珠子又滾迴盒子裏去,她疑惑地看著我,似乎在問我是何用意。


    “貴人隻管下次侍寢後耀武揚威地戴上,定有人來和你爭搶。”


    欣貴人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嘲笑道:“是她自己要搶,我不過是屈服於她的威勢不得不低頭罷了。我又不知這珠串的來曆,也無知地戴著招搖過市,誰讓她偏生見不得旁人好。”


    我看向她身後皚皚的雪景,隻覺得著白茫茫的真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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