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從天壇迴鑾,一迴宮就急著去了碎玉軒。


    這也算是毫無懸念了,從前宮人們還會猜一猜是華貴妃還是莞嬪,押個賭注也算是個趣兒。如今則是不會攢這種無聊的局了。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宮裏調鮮花汁子,已是春末,收迴來的花幹都得提煉成凝脂才易於保存。


    “萱小主,皇上想在申時一刻見一見您。”


    皇上午睡起來的時辰,要見我?想到上一次皇上離宮去視察井田,迴來也是去碎玉軒,第二天要見我,我差不多摸出了他的意圖。


    皇上覺得我是位卑言輕,既不敢得罪華妃又不敢得罪甄嬛,說話反而有幾分可信。


    這就像朝中的言官,他們是被賦予了特殊的功能,既敢得罪貴胄又敢得罪權臣,所以說話也有幾分可信。


    到了東暖閣,皇上正在看書,見我來了,他又將書撂下。


    他歎了一口氣,略顯煩躁地對我招了招手,我便乖乖地靠到他身邊,問道:“皇上是疲乏了嗎?臣妾為你揉一揉吧。”


    他搖了搖頭,隻是攥住了我的手,又歎了一口氣。


    昨兒去了碎玉軒陪甄嬛,今兒又在翊坤宮陪華貴妃用了午膳,他是兩個美妾的豔福都享受到了,現在又開始煩了。


    “皇上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皇上並沒有立刻迴答,隻是默默的。這就是他表達疑心和警惕的慣用方式,他不必像我這般處心積慮地想托詞、找退路、岔開話題,他隻要冷著就行了。


    “容兒,金箔的花鈿和珊瑚的花鈿,你喜歡哪一個?”


    雖是在問妝容,但我知道他實際在問年世蘭和甄嬛,我喜歡哪一個。


    “女兒家都是愛美的,臣妾自然兩種都喜歡。”


    皇上仿若猜到了我的答案,但親耳聽到我這麽說更加得意,寵溺似的摸了摸我旗頭上墜下的包金流蘇。


    “隻是,金箔的花鈿昂貴稀有,必要等到大節慶或是宴會上,滿殿燈光之下才顯華光。珊瑚的花鈿襯得人膚光勝雪,若是有其他姐妹在旁倒顯得自個兒獨獨出挑,豈不傷了姐妹體麵?不若就在侍奉皇上時用,皇上一人見臣妾色若白玉即可。”


    華貴妃及其家族雖然需要費心周旋經營,但是拿得出手、也鎮得住場子。莞嬪的好隻有皇上一人可見,她若放在百花之中,隻會招惹嫉恨。


    “容兒很有心得。聽聞朕不在宮中,華貴妃強邀了莞嬪去請安?”


    終於問到點子上了,找我來磨嘰了這麽久,大約隻有這一句是真的想問。


    “是呀。”


    “嗯?”


    “華貴妃娘娘強邀了莞嬪娘娘去翊坤宮受賞呢,盡是些臣妾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什麽縷金線的暗花枕,什麽翡翠耳環,什麽蘇繡紫竹的團扇......皇上賞了那麽多珍品,華貴妃怕是想要讓各宮姐妹開開眼,也讓莞嬪娘娘同沐皇上恩澤?”


    在甄嬛那兒,華貴妃恐怕是不顧她身子不適,強要她去翊坤宮,還賞賜東西要她巴巴地謝恩。


    在年世蘭那兒,甄嬛恐怕是犯上僭越,假意推脫不來請安,她還特地給人送了不少好東西彰顯賢德。


    皇上知道他倆就是互相不對付,分不出個對錯所以然來,才找了我來迴話。我隻能進一步把這事兒說成是兩個人是為了皇上拈酸吃醋、暗暗較勁。


    “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知道妾室們為了幾件賞玩之物就急紅了眼反而很高興。就好像關在一隻籠子的兩隻溫順兔子,為了幾根菜葉就急得撕咬,鬥的不死不休,有趣得緊。他不在乎誰贏,誰贏他都無所謂,隻要她們都是在為他而戰,他便是永恆的贏家。


    “容兒留下吧,今夜別走了。”


    完了,瞞不住了。雖然貿然告知皇上有孕的確有風險,但我謀定下一局,還差一筆數目不小的錢。


    此刻,位份、富貴、聖恩庇護於我而言尤為重要。


    我忽然委屈地蹲下告罪,“臣妾有罪,皇上恕罪。臣妾已有兩個月身孕了,為著不讓皇上煩憂,因而未及時稟報。臣妾位份低微、無所倚仗,不敢貿然讓闔宮姐妹知曉。”


    皇上比之剛剛更加高興,笑著將我拉起來攏在懷裏。


    “蘇培盛,快去宣太醫,好好給萱常在瞧瞧!”


    我佯裝怯懦地躲在他懷裏,垂眸低眉看著他牽住我的手,與他掌心相合。


    “小廈子,曉諭六宮,晉延禧宮萱常在為貴人。”


    我心裏很得意,卻還是佯裝要行禮謝恩,又被他一把拉住。


    小廈子也出去後,皇上略顯溫柔地深情凝望著我。


    “容兒,你靜默謙順,滿宮裏你最懂事。”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反而靜靜地掉眼淚,淚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見我如此,似乎也觸動了愁腸,忽然追憶道:“朕幼時和太子一起去圍場騎馬狩獵,有一次馬驚了,朕與太子都摔下來。你猜當時,諳達來問,朕是怎麽說的?”


    我看著皇上,他眼睛裏多了幾分我從未見過的真誠,我裝作茫然地搖了搖頭。


    “朕說,朕無礙。讓諳達先扶太子迴帳,實際上朕縮在背後的手臂上都是血。朕知道,你孤在宮中,受的委屈不會少,隻是你不願聲張罷了。”


    這樣掏心窩子的話,皇上從未對我說過。或許我乖巧靜謐,讓他看見了年幼的自己,想要通過補償我,去補償自己。


    隻是,我不會因此而感動,隻會覺得攥到了他的弱點和軟肋,知道以後要怎麽在宮中扮演好於我最有利的角色。


    “臣妾不委屈,隻要皇上心裏有臣妾,臣妾不論怎麽過都甘之如飴。”


    他將我攏得更緊了些,眼神看向我的小腹,嘴角勾起滿意的笑容。


    晚上,我陪皇上用了膳,徐公公來請皇上翻牌子。他像是在和太後置氣,沒有選擇新入宮的毓妃,而是挑了浣碧。


    甄嬛不行,我也不行,他就退而求其次選浣碧,順道還能去見見甄嬛。


    他還真是對純元情深義重。


    這一夜,我有孕的消息傳遍六宮,又成貴人了。


    兩年,爬到這個位置,和前世差不多。隻是從前我是背靠著皇後那個毒婦,借著甄嬛小產的時運,通過一展歌喉而封的貴人;如今是解決掉了皇後這個心腹大患,終於能靠恩寵和孩子上位了。


    我曾羨慕甄嬛能生那麽多孩子,如今我也能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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