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軒。


    我看到皇上身邊的蘇培盛在外頭候著,便知皇上正在裏頭,謙遜地默默給他行了個禮就準備走人。


    “小主客氣了。小主等一會兒吧,皇上大概一會兒就出來了,張廷玉大人還在養心殿等著呢。”


    我對蘇公公更客氣有禮了些,他對我也更溫和友善。記憶中,我不受人待見,是在養心殿的寒風中等一個時辰進不了門,也不會有人替我通傳一句的。


    我跟候在廊外,站在蘇培盛之後,卻站在流朱之前。


    “臣妾的傷……怕是好一陣子不能侍奉皇上了……”


    “不要緊,朕讓太醫給你好好醫治。朕有心來,不必你往養心殿去。”


    我心頭十分氣惱,但又說不上為何氣惱,胸口悶著一句“狗男女”要罵,但是教養和德行又告誡我不能這麽想。不過想來……若是夏冬春她可能就真的悄聲罵出口了。


    “你也真是傻,擺明了是空穴來風,你何不先服軟?等到朕迴來替你做主便是。如此跪壞了身子,可怎麽好?”


    “臣妾不是倔強不肯低頭,臣妾是不想皇上因此等小事攪擾,讓皇上煩憂……”


    我一邊聽著一邊點了點頭,她這話說得可真漂亮,我也應該好好學學,聽著真是讓人舒坦。


    “在朕心中,無人能與你相較。朕信你的清白,也信你對朕的情誼。”


    皇上的迴應亦是情深意重,隻是此刻我有些猶疑,他這話是對甄嬛說的,還是對想象之中的純元說的?


    “你放心,朕再也不會教你這樣傷心了。”


    “傷不傷心原也由不得人,臣妾隻要皇上有這樣的心思足矣。”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看向蘇公公,他竟然也同樣歎了一口氣,隻怕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知道內情的蘇公公守著秘密看著這孽緣也不甚唏噓吧。


    “朕再也不會讓你受別人的委屈了。”


    “臣妾不委屈。”


    皇上對她的偏愛真好,好得讓我歡欣,讓我覺得勝算在握,讓我覺得打倒皇後勝利在望。


    隻要有甄嬛在,不怕皇上還念著宜修是純元妹妹的情誼,一個異母所生的妹妹,如何比得上性情容貌都與純元相似的甄嬛呢?


    皇上出來了,見到我在外麵蹙眉問了一句:“萱常在怎麽在這兒?”


    “莞姐姐腿傷未愈,臣妾很是掛記,所以來看望姐姐。”


    “萱常在很有心啊……”


    我心頭一顫,皇上又開始疑我的用心了,恐怕是我到處看望姐妹,讓他有些在意。


    “臣妾位份低微,請安侍候各宮姐姐都是應當的,不敢懈怠。”


    “你懂規矩,也很賢德。去看看你莞姐姐吧。”


    他說罷就走了,我琢磨著他剛剛說的話卻有些激動,他說我“賢德”?這可不是誇低位嬪妃用的詞……難道是我這麽勤快地在各宮演“姐妹和睦”的戲碼,叫他當真以為我是迂腐的良婦了?


    我進到甄嬛的寢殿,她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興奮,忙招手讓我到榻前去。


    “姐姐的傷如何了?這幾日我隻顧著去照看眉姐姐,也沒來莞姐姐這兒,真是疏忽了。”


    她則是憂心地抓著我的手打探道:“眉姐姐如何了?腹中的孩子還好嗎?”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佯裝擔憂道:“江太醫的醫術確實高明,眉姐姐現下已經無虞,隻怕到了生產的時候……妹妹不懂這些,也隻能白擔心罷了。”


    甄嬛像是放心了一些,淡淡地歎道:“難得華妃竟也肯幫著眉姐姐……”


    “聽聞華妃四年前小產與眉姐姐如出一轍,不甚跌下台階,靜養喝安胎藥時,反而將成型的男胎生生打了下來。”


    甄嬛瞳孔微睜,用手擋住微張的嘴,思忖了一會兒才緩緩對我說,“華妃娘娘,也是個可憐人。”


    我聽她沒有要和我談及反擊宜修的事,隻能主動問起,“姐姐,我剛剛來時,在景仁宮門口遇見了浣碧,她不會是一時糊塗……”


    甄嬛聽我已經見到了浣碧,似乎不願再對我隱瞞,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是我讓她去景仁宮的。”


    我佯裝愕然地抓緊她的手,謹慎地低聲問道:“姐姐,你這是要做什麽?那是皇後,咱們鬥不過的。”


    甄嬛的眼神忽然狠戾了幾分,微笑著吸了一口氣,迴握我的手也變得緊了幾分,“妹妹,她害我也害眉姐姐,此事我自有理論,你就不要管了。”


    她慌忙地要撤手,我卻趕緊攥住她的指節,沒有和她分開,淚眼朦朧地委屈道:“姐姐,此事兇險,你別這樣,我怕……妹妹在宮中無依無靠,唯一的倚仗就是你和眉姐姐。莞姐姐,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她有些遲疑,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陵容,我們姐妹三人一同入宮,自是應該互相照應。有些事我不說與你知,是為了你好。”


    行吧。她不說,我就隻能靠著華妃的人自個兒打聽了。不過看她這個氣口,應該是攥著手頭的籌碼不會輕易放過宜修了。


    這樣深得我心。


    “妹妹明白,妹妹心裏是很敬重姐姐的,也知道姐姐這麽做是為了護著陵容。陵容不會多問,隻望姐姐事事順意。”


    她看我如此知進退,難得親密地為我用絹子擦去眼淚,然後靜靜地站了起來。


    “我也不想如此,是皇後逼我的……”


    什麽!


    我看著她像是腿腳無虞地穿著花盆底正常走路,麵露驚詫之色。


    她能走?那天在景仁宮不都暈了嗎?被人抱走的時候,腿軟軟地掛著,像是膝蓋骨碎了一般?


    “姐姐!你的傷這麽快就好了?”


    我臉上的表情太吃驚,為了不讓她起疑,隻能追問。


    她冷哼了一聲,對著我微微一笑,“權宜之計。原也不是什麽大傷,膝蓋跪青紫了而已。太醫見我暈了又不知緣由,自然不敢惹麻煩。”


    是啊……誰讓她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太醫若是當著眾人麵說她是裝的,等到皇上迴來她枕頭風一吹,豈不是要腦袋搬家了?就算再向著宜修,也知道性命遠比富貴重啊。


    我這種沒有寵愛和家世的,哪敢冒險用這樣的招數,恐怕第一個腦袋搬家的就是我自己。


    苦肉計的前提,是那個為你出頭的人心裏有你。若是沒有,演獨角戲,便成了引人厭煩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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