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鶯燕燕紛飛後,粉淡梨花瘦。隻除蘇小不風流。斜插一枝萱草,鳳釵頭。”


    元好問的虞美人?


    皇上吟完詞還挺得意的,我就算書沒讀過幾本也知道插萱草、鳳釵頭是什麽意思。


    不就是說當日濃妝豔抹全是庸脂俗粉,隻有我笑靨素裝跟江南名妓一般風流多嬌,哪怕頭上隻插根草,也好比鳳釵首飾……


    “皇上,蘇小小可是名妓……”


    我一點兒麵子沒給皇上留,直接點破了他拿我妓女相提並論的事兒……


    他要是說旁人我可能還真不知道,蘇小小在江南地界也算是口耳相傳的名流了。但凡是家中女兒不守規矩一些,爹娘都要揪著耳朵斥罵女兒是不是要當“蘇小小”供人玩弄取樂……


    “美人如斯,何必計較。萱答應讀過的書不少?”


    我可不想搶了甄嬛後宮狀元的名頭,再說我也沒讀過幾本,隻是淺顯地略知一二罷了。


    “嬪妾素來不喜讀書,唯愛侍弄花草、調香吟歌而已。詩書不大通,唱詞倒知道不少……”


    皇帝顯然被我嗆懵了,他說什麽我都不給麵子,直接懟迴去了。


    我都死了一迴了,哪還有心情在他麵前裝通情達理的小家碧玉?我是如何就是如何……


    “不如現下就跟朕迴養心殿,親自唱給朕聽?”


    我一愣看向旁邊的鞋襪,皇上輕笑一聲,對我微微抬頭,“怎麽?朕在這兒你穿不得鞋襪?”


    我溫溫吞吞地坐下,掀開裙擺,露出雪白纖足,餘光便能察覺到他熾烈的目光。我拿起襪子穿上,又拿起花盆底穿上,重新拂好裙擺,站起來跟在蘇公公身後。


    恩寵稍稍來得早了些……


    蘇公公貼心地為我掀開紗簾,我卻轉頭看向端妃,她直起身子對我微微頷首。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皇上身後,心裏卻盤算著端妃幫我的全部過程。


    她像一隻蜘蛛,靜靜在廢棄的宮殿裏等待著闖入的飛蛾,這是她觸角伸出延慶殿的機會,無論是誰她都得抓住,她想要掙出一片天地,隻能抓住每一個過路人賣好,以期待迴饋與感恩。


    這麽想來,我好像明白當初她是怎麽挑中了甄嬛賣好的。甄嬛容貌像純元,一定會受寵,而且甄嬛是熱心快腸之人,連素未謀麵的我都會相助。


    如此看來,端妃身上的價值遠不止表麵的這些。若這一次能夠一躍成為寵妃,我倒是應該好好和端妃往來才是。


    一路走到養心殿,跟著皇上進了東暖閣。


    “小廈子把暖爐抬近些。”


    我隻站在榻前,等待皇上吩咐。


    “還站著?坐下吧。”


    我聽到皇上口諭才坐在榻上,隔著案桌被那個老色坯瞧著。雖然渾身上下都感到不適,但既已入了養心殿,便隻能迎難而上、曲意逢迎了。


    我坐下後,也不理他,隻是微微抬著腳靠近爐火,手也微微抬起伸出手取暖。


    “雪天難行,你一路走來鞋襪又濕了,朕不若賞你一乘輦轎,來日再在宮中行走便不會沾濕了。”


    我聽出了皇上口吻裏的寵眷,但並不買賬,拒絕道:“臣妾謝皇上隆恩。隻是臣妾平日裏隻去景仁宮請安,並不去其他地方,實在用不上轎輦,還是請皇上收迴成命吧。”


    皇上似乎覺得有趣,我居然拒絕了他的寵愛。


    隻不過在我看來,他這是自我感動似的寵幸,根本不顧我喜不喜歡、想不想要。


    “你既已進了養心殿,還覺得日後無旁處可去嗎?”


    知道魚已上鉤,我低頭一笑,緩緩轉臉看向皇上。他是最吃欲擒故縱的,這一次我也要學學甄嬛這一招。


    “若是皇上想見臣妾,自可以來見臣妾,或是吩咐轎輦來接臣妾。又何必獨獨賞臣妾一乘,倒像是故意寵臣妾給旁人看的。”


    皇上被勾得眉開眼笑,站起身來抓住我正在烘烤的手說道:“朕就是想寵你,寵給旁人看,叫旁人都羨慕你。”


    我溫順地站起來,側身湊到皇上身旁,身上因暖爐被烘出的幽幽梅香沁人心脾。


    “臣妾隻願在宮中平平安安,不願被眾位姐妹時時刻刻盯著言行舉止。”


    皇上忽然攬住我的腰,低頭在我耳旁問道:“那朕今夜不翻你的牌子,你也願意嗎?”


    “臣妾自然可以忍耐,隻是皇上有三宮六院,美人多如春日繁花,倒是想要什麽風景都唾手可得的。”


    “忍耐?”


    皇上很精準地找到了我話語中專門給他挖好的坑,眼神灼灼地看向我。


    “蠟梅原就是苦寒之花,自然是要忍耐。”


    我忽然抬頭注意到掛在牆上的《梁園飛雪圖》,似乎東暖閣裏向來就掛著這幅畫,皇上是對雪景有什麽特殊的情結不成?


    注意到我飄忽離開的眼神,皇上順著我的眼光看過去,注意到了牆上的畫。


    “皇上很喜歡雪景?”


    他沒有迴答。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僭越,趕緊跪下準備告罪卻被他扶著攙起來。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朕自然也是喜歡雪景的。”


    我默然一笑,跟著附和道:“臣妾也最愛雪景。小時候,臣妾在姑蘇長大,臣妾家門前有一條河,每當初雪之日父親便會帶著臣妾和娘親去搖一乘草蓬船,在河上賞雪。”


    “怎麽?江南的河道落雪也不結凍嗎?”


    “是呀。即便飛雪漫天也無積雪,河道也不結冰,船上可以架上小火爐,煮茶烤果子,兩岸蠟梅飄香而來,雪與花紛飛而落,冷香浮動。”


    突然從飛雪圖裏抽離開來,我趕緊後知後覺地告罪,“臣妾多言,請皇上恕臣妾妄自議論之罪。”


    “你這怎麽算妄自議論呢?聽你說著朕倒是想起張岱的那篇《湖心亭看雪》了。”


    我知道皇上想到了何處,又裝作無意地念道:“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皇上滿意地一笑,對著我說道:“今天就不必迴去了,留下陪朕吧。”


    我歪頭一笑,裝作不懂規矩地問道:“皇上不用翻臣妾的牌子,用鳳鸞春恩車接臣妾嗎?”


    “朕喜歡你留在這兒,不必翻牌子。”


    上鉤、吃餌、咬死,現下該讓他死心塌地了。


    “那陵容給皇上唱一首曲子吧?皇上喜歡聽什麽?”


    “唱首應景的吧。”


    “《菩薩蠻》?”


    “誰的詞?”


    “雨晴、夜合、玲瓏日……”


    幾百年前溫庭筠意味分明的暗示,像是特地為我寫的。


    “萬枝香嫋、紅絲拂……”


    蠟梅盛開恰如此情此景,手上捏著的粉紅色絲絹恰如其分地晃到他眼前,被他抓住。


    “閑夢憶金堂,滿庭萱草長……”


    如今我已入金堂,也該是萱草長……


    “繡簾垂籙簌,眉黛遠山綠……”


    唱到眉黛遠山綠時,我看到皇上明顯抬眼看了我一眼。


    或許是因為我本身嗓音有三分與純元相似,又因為唱法經過調教便和她有七分像。


    “春水渡溪橋,憑欄魂欲銷……”


    一曲唱畢,皇上已起身攬住我的腰,將我擁在懷裏裹到榻上。


    “皇上這……不合規矩。”


    “今後你在這兒,不必守規矩。”


    我莞爾一笑,如同往昔勾住皇上的脖頸。我知道,男人就是男人,他已自亂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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