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夏冬春被解了禁足。


    滿宮裏都以為夏冬春是風寒未愈,不宜侍寢,隻有皇後、富察貴人和我三人知曉內情。


    皇後很滿意富察貴人的處置,對我不事聲張的性子也很認可。


    一大早梳洗完畢,我報了富察貴人便去夏常在的正殿。


    一進門便聞到一股難聞的臭味。


    也是,除了每日有人幫她倒一次糞桶、送一次吃食,便再無人進出此殿。夏冬春這一個月活得連我家的狗都不如。


    雖在同一個宮中,但一個月不見,她憔悴了許多,人也不似選秀時那樣明豔豐腴,瘦了一大圈不說,人也變得怯懦。


    “夏常在萬安。”


    我照常進門就對著她行大禮,如今她居然有些怕我,看到我笑盈盈地進門,坐在梳妝台前的夏冬春身子竟不自覺的微微蜷起。


    “夏姐姐,這一個月過得可好?”


    我走到她的身後,接過香葉手裏的梳篦,輕輕地為她梳頭,一手握著她的發絲,一手從上往下慢慢地刮下來,頭發打結了,就生生扯斷。


    “你……你想幹什麽?”


    夏冬春身子微微顫抖,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禁眼眶濕潤。


    她這一個月無人服侍、沒有洗澡、連拉撒都是自己一個人來。身上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頭發上也全是白色的垢屑,被褥卷成一團爛棉花,除了金銀首飾,這個宮裏什麽都沒有。


    一天一壺水不夠她喝的,她就將水仙花摘了吃,將養花的水舀了喝,如今那水仙就和她一樣,形容枯槁、殘敗不堪。


    “我自然是來服侍姐姐呀……姐姐是常在,我是答應。我原是要侍奉姐姐洗漱上妝、伺候姐姐灑掃進退的。”


    我的話明明柔聲細語,夏冬春卻被嚇得眼淚直流,她身邊除了我便隻有聽富察貴人指來的香葉與凝霜。真真是無人依仗,任人欺淩,就像……當初剛進宮的我。


    “來人啊,伺候夏常在沐浴更衣。”


    夏冬春的頭發被我攥在手裏,她一動也不敢動,隻能屏住唿吸。用耳朵聽著太監宮女一個個口中嘟囔著對她的嫌惡進進出出地打掃通風。通過鏡子的倒影看著那些下人懷著鄙夷的表情將她的被褥、衣物、日常所用全部拿出去燒掉。


    她的嫁妝體己金銀全都攏作一箱擺在桌案上,裏麵的金銀珠寶散發出冷冷的光輝。


    所有的窗子統統開到最大,外麵的北風唿唿地吹進延禧宮正殿,隻穿著一件素薄單衣的夏冬春冷得發抖,鼻涕順著人中流到嘴唇上,在鏡子裏顯得滑稽可笑。她動手想要擦鼻涕,我卻拽著她的頭發往下一拉。


    她不得不仰麵朝天看著高高在上的我,眼裏隻有忍痛的委屈和祈求饒恕的懇求。


    “夏常在。我既沒有在眾位妃嬪麵前給你難堪,也沒有張口閉口下賤坯子、窮門小戶的奚落。還為你梳頭,幫你喊人來打掃收拾,你說,我是不是對你很好啊?”


    她咬著唇敢怒不敢言,隻能輕輕點頭,看著她求饒懇切的模樣,我微微鬆了鬆手。


    過了一會兒洗澡水準備好了,我拽著夏冬春的頭發走到浴桶前,對她吩咐道:“衣服脫了,自己走進去。”


    夏冬春有些意外我的指令,瞥眼看向窗子喃喃道:“窗子沒有關,往來的宮人會……”


    我“噗嗤”一笑,反問道:“夏常在,你已入宮,生是宮裏的人,死是宮裏的鬼。還怕被人看嗎?日後侍寢,一樣是宮女圍著看著,太監們隔著簾帳隔著門聽著,現在還這麽拘謹,以後要如何是好?”


    夏冬春似乎有些詫異我會說這樣的話,試探著問道:“你怎麽知道?你已經侍寢過了嗎?”


    沒有。


    嗬嗬。皇帝怎麽會記得一個縣丞之女。我區區一個答應,豈敢奢求皇帝把我放在心上?


    他就算寵我愛我也是把我當成旁人的替身、分寵的工具或是一個給他無聊生活增添樂趣的貓兒狗兒罷了。


    氣憤地將夏冬春的頭發一扯,把她的頭直接往浴桶裏摁,我這樣粗暴的動作顯然嚇到了夏冬春,她張皇地尖叫起來,不知道是哪兒得罪了我。


    “燙!”


    “不會燙壞你嬌嫩的臉,給我下去。”


    見我不依不饒,夏冬春又想反抗,我對著香葉使了個眼色,她和凝霜二人一同拉著夏冬春的臂膀和我一起將她扔進浴桶裏。


    夏冬春像一隻溺水的天鵝,仰著脖子不停地拍打著水麵,激出了好大的動靜。


    “安陵容!你是想要燙死我嗎!”


    夏冬春的本性又被我激了出來,她那無助又張狂的樣子如今看著倒是可憐又可愛。


    “你一個月沒洗澡,身上的死皮都不知道多厚了,不用熱水燙一燙、捂一捂,你想永遠帶著這層汙垢活下去嗎?”


    夏冬春也是個明白人,知道我語氣雖然淩厲,但話裏的意思是為她好,隻能忍著燙脹紅著臉忍著。


    “給她加藥浴。”


    夏冬春見寶鷸拿著她未曾見過的藥包丟進浴桶,以為我要害死她,嚇得直接站起身來。


    “大小姐,藥浴不懂嗎?你從小洗澡是不是隻撒花瓣和香料啊?”


    “……”


    還真是。我不禁有些羨慕這麽個天真跋扈的夏冬春,她是當真不適宜在深宮生存。


    “甘鬆、白檀、紫丁香、枸杞、陳皮……”


    聽我報了灑進她浴桶的材料,夏冬春忽然眨巴著眼睛看向我問道:“你是要把我煮湯喝嗎?”


    “……”


    一旁的宮女實在忍不住了,都偷偷地笑起來,我則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大聲道:“我這是告訴你,不是毒藥,沒打算害死你!”


    夏冬春泡了一會兒似乎後知後覺地發現我是真不打算害她,忽然膽怯地問道:“安陵容,你安的什麽心?我怎麽覺得你像是妖怪要吃唐僧肉啊?”


    她……


    甄嬛引用的都是前朝典故、詩詞歌賦、曲藝雜談……怎麽到了夏冬春這兒就成了小說和誌怪呢……


    歎了一口氣,我秉退左右,讓宮女全都出去了。


    “你死了,對所有人都有好處,除了我。”


    夏冬春嚇得打了一個激靈,眼神之中畏懼和驚愕相織。


    “怎麽會……”


    她似乎還沒有認清形勢,都已經到這般田地了,還以為自己是夏家得寵的千金小姐呢。


    “你死了。皇上少發一個嬪妃的月俸,他當然樂意,女人滿後宮都是,不缺你一個。”


    夏冬春的眼神由難以置信轉為悲哀。


    “你死了。就少了一個爭寵的妃嬪,旁人得寵的機會、侍寢的次數都會因此而變多。敢問哪個妃嬪不高興?”


    夏冬春惶然道:“皇後娘娘,我是忠心皇後娘娘的呀……”


    “你就是皇後激怒華妃的一顆棋子。你用皇後賞的料子製衣闔宮皆知,華妃與皇後分庭抗禮,殺了你泄憤不在話下。你死了華妃高興,她殺雞儆猴,告訴宮裏誰都不準依附皇後。你死了皇後更高興,她攥著華妃殺你的把柄告到皇上那兒去,誰是賢後誰是毒婦一目了然。你死了富察貴人高興,她正好入主正殿,當延禧宮名正言順的主子。你死了莞常在和沈貴人也高興,你當日當眾羞辱她們,早就與她們結下了梁子,她們雖不至於殺你,但看你落魄而死肯定是樂意的。”


    聽我說完,夏冬春淚流滿麵,她即便想要在宮中好好活下去,也是四麵楚歌、八方盡是死路。


    “那你呢?你為什麽要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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