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樂小朋友,此時此刻,隻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灰暗。


    他也不知道,於他而言灰暗的未來,卻是讓他母親真正鬆了一口氣。


    外人隻道定遠侯治家有方,家中上下一條心,很是和諧。


    可隻有身處其中,才能體會到那可怕的暗流。


    一著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連兒子也保不住。


    這一次,他家侯爺終於關注到了孩子。


    將她的軟肋帶走了。


    現在,她什麽都不怕了!


    等文忠從軍營迴來的時候,就聽說他家夫人去了老太太院裏。


    文忠沒多想,匆匆趕過去。


    可才剛進去,就看到那令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他的母親,此刻正摁著他家夫人。


    而她手中,此刻正握著一把匕首。


    匕首的尖頭,直直地插進了她夫人的脖子。


    鮮血淌了一地。


    “娘!”


    文忠隻覺得心髒都在瘋狂地顫動。


    文忠看到很多人朝他看來。


    可他的眼睛,此刻卻隻對上了夫人那雙滿含期待的眸。


    文忠隻覺得無數把利刃,砍向了自己的胸口。


    劇烈的疼痛席卷全身。


    “夫人!”


    他驚唿一聲,才剛邁開一步,身體卻因為不受掌控而摔在地上。


    他看到夫人嘴角噙著一抹微笑。


    他看到夫人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


    可他讀懂了。


    她說:“樂樂。”


    那雙往日裏常常溫柔看他的目光,漸漸失了色彩。


    文忠隻覺得全身發冷。


    “兒子,娘,娘不是故意的。是她!對!這匕首是她帶來的!是她要殺我!我,我這是反抗!一不小心才……”


    “夠了!”


    文忠厲喝一聲。


    母親的聲音,讓他漸漸恢複了些心神。


    他瞪著母親。


    從未有一刻發現,他的母親,這樣的陌生。


    “忠……忠兒?”


    文老太太似乎被他通紅的眼眶嚇到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兒子。


    文忠也定定地看著她:“娘,您能告訴兒子,您為什麽要給夫人下毒嗎?”


    文老太太眼中閃過一抹心虛:“什……什麽下毒?我,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好。那您能告訴我,夫人為何要殺您嗎?”


    文老太太立刻理直氣壯起來:


    “那我哪兒知道?!她本來性子就暴躁,誰知道她一天到晚地想什麽呢!”


    “哈!哈哈哈哈!她性子暴躁?哈哈哈哈!母親,這是兒子此生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母親可還記得,當初求娶她時,母親跟兒子是怎麽說的?”


    文忠目光漸漸冷冽,


    “您說,她溫柔嫻熟,是兒媳婦的不二人選。您隻認她當兒媳婦!您現在忘了嗎?!”


    文老太太被兒子這古怪的笑聲給嚇了一跳。


    但她卻也沒有多害怕:


    “我那會兒哪裏知道她會心裏藏奸?!明明自己不下蛋,還不允許別人給我生孫子!她……”


    “所以,母親覺得她和樂樂給您的孫子擋了路,才要除掉他們?!”


    文忠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理由。


    文老太太梗著脖子:“本來就是!她……”


    “嗬嗬!那樂樂呢?在母親眼裏,樂樂不是您的孫子嗎?!”


    文老太太還沒發現兒子對她的稱唿變化。


    一聽到“樂樂”的名字,她眼中劃過一抹猶豫。


    但很快又堅定下來:


    “我沒錯!”


    不過就是一個孫子而已!


    除了他,她以後會有千千萬萬個孫子!


    文忠冷笑一聲:


    “對,母親沒錯。錯的是兒子。是兒子沒告訴母親,兒子曾在戰場上受了傷,自此不能人道。是兒子讓母親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是兒子的錯!兒子這就去請旨,請陛下降罪!”


    文忠說完,走過去,將自家夫人抱起來,朝府外走去。


    他依稀記得兩人初次見麵時,她俏生生紅了的臉蛋。


    他本是個鄉下小子。


    因著朝廷征兵,被母親安排著跟她相看。


    在短短三日便成了親。


    她說,讓他放心保家衛國,她會在家照顧好父母。


    送他離開那天,她沒哭。


    但他看到了她紅腫的眼,知道她在前一晚曾悄悄泣不成聲。


    當兵六年。


    他從一個小兵,一步步升到如今的地位。


    他終於衣錦還鄉。


    才知道自己多了個兒子。


    他將他們接來京城。


    以為是讓她跟著享福,卻發現她臉上漸漸沒了笑容。


    母親往他後院拚命塞人。


    他沒在意。


    因為他不會碰她們。


    在他心裏,最重要的人,除了父母,便是她和兒子。


    可是,他還是弄丟了她。


    他知道,她提起樂樂,是放心不下樂樂,也是為了給他一個牽掛。


    她一直都懂他。


    可他為何卻對她的處境,視而不見呢?


    “夫人,對不起,為夫錯了。你在奈何橋上等等為夫。等樂樂大了,為夫便來尋你。”


    *


    禦書房。


    齊淵聽說了此事,眉頭都皺了起來:“他人呢?”


    “侯爺帶著夫人出了城,說是要找人給夫人梳洗一番,讓小公子見最後一麵。”


    齊淵輕歎一聲:“罷了,由他去吧。”


    到底是曾一起打江山的同伴。


    “喏。”


    曹白應聲,下去跟刑部尚書迴話。


    這畢竟是個人命案,還是高官家中的案件,婆婆殺兒媳,著實惡劣。


    刑部聽說後,才會急急趕來,問問齊淵的意見。


    定遠侯家的事,很快便代替了春闈的事,成了京都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每次說完,眾人都要感慨一番。


    這些感慨不疼不癢。


    卻讓聽到的人格外難受。


    譬如文老太太。


    自那日後,兒子就再沒迴來過。


    連孫子也沒迴來。


    府裏的下人,也被處理了一批。


    卻沒添新的。


    府裏的銀錢,也都被管家帶走,給他家小主子留著了。


    府裏日複一日捉襟見肘。


    最讓文老太太心痛的是,她兒子竟然說自己不能人道了!


    那她這些年做的事,又算什麽?!


    府裏開不了銀錢,除了幾個簽了死契的,都跑了。


    文忠隻每個月讓人給老太太送來一筆剛夠她吃喝的錢財。


    就這麽不生不死得維持著。


    文老太太一日日衰老下去。


    而在軍營裏的文樂,在見過母親最後一麵後,突然長大了。


    他沒哭。


    但自那日以後,他就變了個人,不怕苦不怕累。


    或者說,他似乎感覺不到苦累,隻是拚命訓練。


    文忠將這一切看在眼裏,沒有阻止。


    父子倆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懲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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