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說到這份上,沈妙書迴首看李盛一眼就與宮女一同出去。李辭還尋思著適才那句「錯了」,道聲「辛苦皇嫂」,與太子齊王點點頭,輕聲招唿恆夭離開。


    夜風寒涼,恆夭縮了縮遞上那件外袍,李辭擺手,睨她一眼,片刻,道:「你若冷就披上吧。我不用。」


    目光轉向遠處靜默漆黑而高大的宮牆,心裏突然有個猜測,讓人惴惴不安的猜測。


    彼時,刑部大牢。


    燈火昏昏,忽明忽滅,小窗縫隙間能窺的一點月色便顯得恰到好處。


    江,晏兩家都塞錢給獄卒替牢裏送來月餅。不知哪處來的口風江可芙快出去了,本就對其禮遇有加的獄卒們在外麵飲酒還不忘給牢裏兩個遞來半罈子。


    油紙包一條紅繩打結,上麵印著「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不是感傷之人,但還是不由眼眶濕潤。她確是從未讓江司安省過心。


    此前不必說,而今深陷牢獄未提牽連,他們還要來傳話寬她的心。齊王在兵部做事,說來怕不是最想踢走的就是心偏向太子的兵部尚書,又有她與李辭這一層關係,齊王不可能不嫌江司安礙事。而今她下獄,江司安的處境雖未罷官,卻不會舒心了。


    內疚難受,突然很想見見相熟之人,恆夭可以,徐知意也好,甚至是王府的秦氏,駕車的林堂。知曉她昔日脾氣又安靜聆聽之人,都是可以的。


    但如此佳節,誰會來牢裏尋晦氣呢。


    月餅是豆沙的,入口沙沙得綿軟,正襟危坐和晏行樂隔著鐵欄舉起酒碗,江可芙道聲「小晏公子中秋安樂」,對麵迴了句「王妃同樂」。說完都自嘲的笑了笑。此時此夜,都是一般,他們都有些想家了。


    「舉杯邀明月,對影,對影成三人……不對,不對,四人。欸……五人。」


    獄卒的酒烈,要壓下心底悵然,飲下兩大碗,江可芙醉了。


    神誌又似清醒又似迷濛,晃晃悠悠站起來大喊一聲「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對麵一樣沒怎麽沾過酒的晏行樂也沒好到哪兒去,立馬接上一句「亂我心者明日之日多煩憂」。


    「欲上青天攬明月!」


    「舉杯消愁愁更愁!」


    「不對不對,亂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不對,是明朝散發…」


    「抱琴來嘛。」


    「不不不。不對。一會兒先生來了我替你問問。」


    「行啊,你叫他,趕緊來!」


    李辭繞開醉醺醺的獄卒時,映入眼簾的就是又兩個醉鬼。江可芙扒著鐵欄唱著不知哪兒聽來的數來寶,晏行樂靠著牆根兒已經睡了過去。


    李辭抿了抿唇有些想笑,江可芙很快發現了旁人,瞄見李辭就喊了聲「先生」。


    「可來了!快來聽我倆到底誰錯了。」


    轉首一指晏行樂,少年似乎受到感應般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融進黑暗裏。李辭頷首含糊應著,用獄卒身上鑰匙開了鎖。


    江可芙甚是乖覺的站好似認定了李辭是教書先生,呆呆的看著來人走進來把她踢翻的小案和上麵散落的月餅酒碗擺好。酒罈滾在地上,散發的酒香知曉是烈酒,李辭瞄了沉睡的晏行樂一眼,輕輕「嘖」了一聲。


    「你喝了多少?」


    江可芙抬頭比了個五。


    「五碗?」


    李辭蹙眉。


    江可芙露出貝齒笑得燦爛明媚:「兩碗!」


    「二怎麽比?你再比一下。」


    「我是來跟你學做詩文的,誰要聽算數。」


    江可芙扁嘴哼了一聲。


    李辭笑意愈深,迴首看著窗縫間將要轉過的半個月,靠牆坐在稻草上。拍拍身側示意江可芙坐過來,含笑問「那你們剛才背什麽?」


    「舉杯消愁愁更愁。」


    靠牆屈膝,江可芙趴在膝頭。一隻手擺弄著衣角,片刻,目光轉到李辭麵上,輕輕開口:「先生。你是不是也迴不了家啊。我爹叫人給我帶了月餅。你要不要嚐一嚐。很甜的,吃一塊兒就不想家了。」


    李辭心頭一滯。


    目光轉向小案,油紙包半敞露出焦黃印花的點心,拿起一塊兒,掰下一角,李辭放進嘴裏。窗縫擠進的月光下,少女笑得莫名柔和。


    「是不是特別甜?」


    李辭默默頷首,突然想江可芙的家到底指哪一個?但到底沒問出口,應是涿郡吧。那她是要常年「漂泊在外」,不止是此時此刻無法歸家了。


    「先生家遠麽?」


    李辭愣了愣。


    中秋宴,算家宴吧。但從何時開始,他生長十來年的地方竟會有覺沉悶的時日,生出以往不曾察覺的煩亂。母後還是疼他,父皇還是和藹,皇兄依舊溫和替他考慮方方麵麵,皇嫂也依舊當他是自家小弟般見麵幾句叮嚀。他們都是過往記憶中眉目和煦的模樣,但又好像什麽不同了。短短一年多發生的樁樁件件,也在說有什麽不同了。


    他出宮建府。他入朝替君分憂。宮牆裏熟悉的人與景無法再說出「家」那個字,他與至親的距離也漸漸在君臣中模糊。對啊。江可芙的家在涿郡,他的家又在哪兒呢?


    豆沙很甜。確實會忘記想家。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想的家在哪兒,是禁宮,是昱王府,還是遠到根本到不了的幼年時的歲月靜好?


    「對。很遠。」


    李辭微微垂眸,將餘下的月餅放迴小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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