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辭一夜未睡,輾轉難以成眠。


    待到拂曉,東方將白,寺中鍾聲敲響。


    謝晏辭才驚訝發現,蘇歡一句未完的話竟叫他想了一夜。


    身旁的小沙彌們都陸續起身,謝晏辭也跟著下床,梳洗更衣後,來到大雄寶殿。


    宏覺寺的僧眾們都紛至遝來,陸續按自己的位置排班站好。


    眾僧先是禮佛,緊跟著又跟隨著維那,開始齊聲誦背《楞嚴經》


    《楞嚴經》本就是是佛陀為救其弟子阿難受惑於魔女而作。


    傳聞昔日佛陀座下有弟子阿難,年輕俊美,化緣時遇見摩登伽女。摩登伽女對阿難一見鍾情,患下相思病。其母不惜施展幻術將阿難困在室內,想要成就其與女兒好事。後來是佛陀帶領眾弟子一心誦念,阿難才在即將破戒時,又清醒過來。


    歸雲主持叫眾弟子念此經,未嚐沒有勸誡謝晏辭苦海迴頭的意味。


    謝晏辭雙手合十,在陣陣梵音中,漸漸放下心裏的那絲苦惱。昨日讓他夜不能寐的困惑,此時似乎也變得不再重要。


    但突然間,恢宏寶殿之中,濃鬱的檀香中,不知何時混雜了一絲脂粉味兒。


    有年紀尚小,道行不穩的小沙彌們詫異地睜開眼,偷偷尋找那香氣的來源,目光怪異地落在俊俏得出挑的謝晏辭身上。


    玄清師叔還有塗脂抹粉的愛好嗎?


    風評被害的謝晏辭自然也聞到了這股香氣。他不僅能聞到,甚至還能碰到。


    女人光滑的指尖從謝晏辭額頭上緩慢向下,劃過挺直的鼻梁,落在那唇瓣上。似乎是厭惡經文一般,按住了謝晏辭的口,不讓他再念下去。


    謝晏辭無可奈何,隻能睜開眼睛,目光落在眼前的蘇歡身上。


    雖然沒有言語,可是謝晏辭的目光卻在暗示蘇歡不要胡鬧。


    蘇歡要是聽他的,就不是蘇歡了。


    她輕輕向上提起裙擺,謝晏辭這才發現蘇歡蓮足赤裸,繡鞋羅襪都未穿。


    “我為了沒有聲音,踮著腳偷跑進來的。”


    蘇歡像是配合此時早課的場景,哪怕這殿中沒有一個人聽的見她說話,她也壓低了聲音,附在謝晏辭耳旁說話。


    謝晏辭看似鎮定,耳尖卻紅透了。但是此時前後左右都是僧眾,謝晏辭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說話趕蘇歡出去。


    謝晏辭如此被限製,卻方便了蘇歡。


    她又向上拽了拽裙擺,直到半截小腿都露出來,然後赤著腳踩到了謝晏辭的僧鞋上。


    男人個子高大,腳也比蘇歡的寬大許多。


    蘇歡一邊偷笑,一邊勾住謝晏辭的脖子問。


    “我沉不沉?但是地上好涼,我站的腳疼。”


    謝晏辭被她纏的沒辦法,隻能閉上眼睛繼續念經。


    蘇歡生氣地皺皺鼻子,故意道。


    “你若是不看我,我就親你了。”


    謝晏辭嚇了一跳,又睜開眼睛。


    蘇歡這才滿意,指尖戳著謝晏辭的眉間。


    “沒事不要總皺眉頭,迴頭長了皺紋,就不俊了。”


    謝晏辭受不了的向後梗著脖子,不讓蘇歡碰。


    蘇歡不理謝晏辭的抗拒,自顧自笑盈盈地道。


    “謝大哥,我昨天的話還沒說完。


    我雖然大多數話都是在騙你,但是有件事,我卻從來沒撒過謊。


    我想同你在一起,想給你生孩子。”


    謝晏辭顯然被蘇歡這句話氣的不輕,惱怒地側過臉去表達自己的態度。


    蘇歡才不慣他,硬是掰著他的臉逼著他轉迴來。


    “我是騙了你,可是你也不能怪我。


    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是徽州城百花樓的花魁,你還會理我嗎?世人多有偏見,我不能冒這個險。


    我打小就沒有父母,七八歲被人販子賣到百花樓。等到及笄,書畫琴棋、蕭管笛弦,樓裏的姐妹沒有一個勝過我的,所以理所當然地坐上了花魁寶座。


    王孫公子、風流才子,我見的多了。但是他們愛我什麽?


    愛我美貌,愛我窈窕,卻沒一個在乎我心裏想什麽。”


    蘇歡說這些時,想的都是原“蘇歡”的記憶,因此格外的真情實感。


    “他們嚷著愛我,各個都願意在花魁夜一擲千金,就為了在眾人之中拔得頭籌。


    我卻隻覺得可笑,我不過是個被拍賣的物什,和那東珠珊瑚一樣,有什麽區別。因此書生偷偷闖進來殺死我那一刻,我竟不覺得恐懼,隻覺得快活。


    我隻是沒想到,人死了也會不得安生。”


    謝晏辭原本不想聽蘇歡說這些前塵往事,但是他本性善良,隨著蘇歡的話,又忍不住漏出來不忍的神色。


    他一有鬆動,就被蘇歡抓住了契機。


    “謝大哥,我本來已經信命了,打算這輩子就做個孤魂野鬼罷了。


    可是你偏偏出現了,你和那些男人都不同。我百般的勾引你,就是為了試探你,但凡你有一絲色欲熏心,你可能早就死在我手上了。


    但是你沒有,你是個頂天立地、正直善良的好男人。


    你越是這麽好,我就越是舍不得放過你。你越是待我好,我就越是不敢叫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在騙你。”


    “謝大哥,你可以怨我恩將仇報,也可以說我蛇蠍心腸。但我要你知道,我不要什麽來生來世,也不會轉世投胎。


    這輩子,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蘇歡說著話的功夫,僧眾們已經念完前幾部經,開始念佛、繞佛。


    繞佛,指的就是眾僧人一邊排班行走,一邊念“南無阿彌陀佛”,從首座開始,依次出行。


    謝晏辭雖然年輕,但因為他是主持弟子,法號靠前,不到一會兒就排到了他。


    借著這個機會,謝晏辭一震袖子,把蘇歡推開了。


    看他模樣還是冷冰冰的毫無變化,似乎完全沒有心軟原諒蘇歡的意思。


    888擔憂地連連歎氣。


    蘇歡卻輕笑,要是謝晏辭真的不在意,才不會是這個表情。


    就是在意,才會故意做出冷若冰霜的模樣。


    謝晏辭越是叫她走,越是嘴上說著一刀兩斷,就越是代表他一點都沒放下。


    不是繞佛嗎?


    蘇歡倒要看看,佛祖和她,誰在謝晏辭的心中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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