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公按例送上一個大大的紅包,王公公接在手中輕飄飄的,知道是銀票,也不交給隨從,當下揣到袖中,被引到一邊喝茶。


    “謝謝公公,今次多虧公公了。”舜華說。


    覬覦茉莉花生產技術的人,還在後麵呢,王公公要是晚來一步,舜華就把技術賣了。


    如今再賣,價格就不同了,這畢竟是貢品茶的生產技術嘛。


    “也不是什麽好事,”王公公歎口氣,“朝廷采買的價錢不會高,看王家售賣的價格,你每年都要虧好些銀子呢。”


    “民女哪裏不知這個道理?”舜華說,“民女和阿公一介草民,也保不住這花茶,如今,我阿公得了這貢品茶師的好名聲,家裏的炒青茶也賣得更好一些。”


    “也是,有了這塊招牌,你阿公炒的茶不愁賣了,”王公公來自底層,深知農民生存的不易。


    他同情地說,“朝廷采買的價格雖然不高,但咱家可以用茶引給你抵帳,你不用的話,可以賣給別的茶商,多少彌補一下。”


    明代一百斤茶為一引,芽茶收稅三分銀子,葉茶收稅二分銀子。


    跟鹽引一樣,販賣茶葉的商人。必須持有茶引才能銷售,否則視為私茶,各地巡檢司一旦查到就會被沒收。


    茶農沒有茶引,生產的茶葉,隻能低價賣給下鄉收購的商人,接受盤剝。


    陳家大舅以前能把炒青茶,賣到碼頭鎮李掌櫃那裏,已經是一個茶農能做到的極限了。


    “不知朝廷以多少價格采買這花茶?”舜華到底問了出來,不問清楚的話心中沒底。


    “十兩,”王公公說,王家在京城賣到六七十兩一斤,他就算報二十兩一斤,宮裏人也相信。


    隻是他還年輕,把前程看得格外重要,不想為了這點錢財,敗壞自己的聲譽。


    舜華一聽鬆了口氣,多虧自己去年賣茶時,把這花茶的製作工藝描述得複雜無比,費工費時。


    王公公就據此上報,宮裏才給了這樣一個采買的價格。


    “民女隻要五兩一斤,收個成本費用,其餘的,給公公用於上下打點,還請公公不要拒絕。”舜華真誠地說。


    “公公就算迴到宮裏,想要出頭,也得靠銀錢打點,民女在外麵,掙錢容易一些。”


    隻要能把你送進司禮監或廠衛,有你罩著,還怕掙不了錢?


    她記得,萬曆末期宮中有個大太監叫王安,但不知是不是此王安,管他呢,先燒燒冷灶吧。


    年輕的王公公被她這番話感動了,端茶杯的手抖得厲害,他不得不放到桌子上。


    別看其他人平日在他麵前卑躬屈膝,其實在心裏,都瞧不上他們這些太監。


    但舜華從第一次見到他起,沒有這種眼神,舜華一直拿他當正常人看待,他感受得到,所以他也對舜華報以好感。


    他不知道,舜華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對身體殘缺的人沒有偏見,隻對心靈殘缺的人有偏見。


    他為了得到九江府茶稅司的這份差使,還向京裏的錢莊,借了高利貸來賄賂上官,到現在也沒有還清呢,今年有了九江碼頭的分紅,估計能把高利貸還清。


    這個舜華,兩千五百兩的利潤,說讓就讓了,不給則已,一給就是大手筆,大到讓人無法拒絕,這樣的人,要是男兒的話……怕又是一個奢遮人物!


    “咱家卻之不恭了,袁小姐放心,他日咱家在宮裏若有出頭之日,定不忘袁小姐的相助之恩。”王公公鄭重地說。


    因為第二天還要去陳阿公家宣旨,周阿公安排擺宴,袁族長和王衍爵被請來作陪,袁鴻泰也從作坊裏趕了過來,協助周阿公安排住宿事宜。


    舜華家的院子還沒有修好,袁族長把二兒子的院子讓出來,留王公公一行人住下不提。


    舜華匆匆忙忙寫了封信,派周二田連夜趕去陳阿公家,協助陳阿公一家準備接旨。


    且說王衍爵,得知王公公宣旨的內容後,隻好苦笑幾聲。


    他想,這份聖旨,肯定是舜華那丫頭求王公公要來的,為了保住她阿公的生產技術,她不惜虧本供應給朝廷!這份壯士斷腕的氣魄,真是她這麽小的女孩子所有的?


    他正想著,接下來要怎麽談判,要加多少價碼,才能得到茉莉花的生產技術?


    舜華來找他了:“王公子,咱們接著商議上午的話題,我明天要陪王公公去我阿公家宣旨,咱們商議好了,我好說服我阿公。”


    “你阿公炒的茶都成了貢品,你還願意轉讓製作工藝?”王衍爵想,貢品茶的工藝可比普通茶貴多了,現在到了袁小姐獅子大開口的時候。


    他已拿出了足夠的誠意,南京的院子,是他失蹤的老爹留給他的財產,是一個念想。


    舜華大眼笑得彎彎的:“怎麽不願意?給王公子打個比方吧,如果一塊餅,隻夠一個人吃,與其大家都去搶,何不把這塊餅做得大一些?夠五個人吃,十個人吃?”


    王衍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嘴角不自覺地上翹,慢慢露出笑意:“袁小姐的意思是,把茉莉花茶的產量做大?”


    “為何不呢?何況我們賣的是貢品茶,”舜華說,“跟去年相比,身價不一樣了。”


    “那……”王衍爵猶豫著問,“製作工藝的事?”


    “賣啊,”舜華痛快地說,“我總要報答王公子的救命之恩嘛。”


    “我可沒有挾恩圖報的意思!”王衍爵急忙辯解道。


    “是,王公子如此有誠意,我再不識好歹,恐怕以後連朋友也沒得做了。”


    王衍爵聽舜華拿他當朋友,心裏十分高興,細長的刀眉又揚了起來。


    最終,王衍爵以幕阜山一座六百畝的山頭,加南京城裏一座前店後院的三進院子為代價,換取陳家阿公的,貢品莉莉花茶的製作技術。


    吳知縣為了討好當朝首輔,別說是荒山,就是良田,也要想法子弄來,何況他還急著用錢救災。


    舜華陪著王公公一行人來到陳阿公家,陳家早有了準備,順利接了聖旨。


    陳阿公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裏正,如今見了北京宮裏來人,緊張得手足都不知如何放。


    連常年往外賣茶葉,算是有些見識的陳大舅,也緊張得手足無措,更別說陳家其他人了。


    一家人全程都是蒙的,還是周二田在旁邊,提醒他們磕頭謝恩,他們才曉得磕頭。


    好在有舜華在旁邊提點,陳阿公哆哆嗦嗦地奉上謝儀,同樣是銀票,又拿出了二十斤雨前芽茶和五十斤明前茶做為謝禮,才算順利接了聖旨。


    王公公見自己一行人,把這一家山民嚇得不輕,也沒了興致,


    現在也不是生產花茶的季節,隻得草草參觀了陳家新建的作坊,吃了陳家村族長兼裏正準備的宴席,帶上茶葉和其他筍子蘑菇之類的山貨特產離開了。


    等傳旨的隊伍轉過山埡口,陳家人才鬆了一口氣,陳阿公問舜華:“大姐兒,這到底是咋迴事?你仔細講來。”


    “阿公放心吧,有了這聖旨,說明您老的手藝,得到了皇爺的認可,您老人家炒製的青茶,也要比往年賣得高些。”


    “這……這……皇爺都知道我陳大發了?”陳阿公激動得語無倫次。


    他炒了一輩子茶,隻是在周圍十裏八鄉有名,沒想到一下子連北京城的皇爺都知道他了,哎呀,他的人生突然走上了巔峰。


    陳大元、陳小元兄弟,更是高興得找不著北,他們是貢品茶師的徒弟了,以後他們炒製的茶,都要賣高價!


    當舜華遞上那份地契的時候,陳阿公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華姐兒,這是從何說起?”陳阿公不敢置信地接過地契。


    “阿公,這是大舅用命換來得,是縣尊的補償。”舜華說,“是陳家該得的。”


    陳阿公想說“你大舅的命也沒有這麽值錢”,又覺得不妥,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舜華說:“阿公、大舅、二舅,舜華把這貢茶的技術賣了。”


    陳阿公三人望著她,半天沒反應過來。


    這皇爺剛下了聖旨,這孩子轉手就把生產技術給賣了,你就不怕皇爺怪罪你?


    但六百畝山地啊,陳阿公家多少代傳承積壘,才置下了五十多畝茶園,這一下子就是六百畝,自己這輩人開不完,留給子孫繼續開啊。


    賣?還是不賣?父子三人做起了艱難的選擇題。


    最後還是陳阿公拍了板:“聽聽大姐兒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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