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馬上就要從這夢境之中離開,無論她答應不答應,都是徒勞的。


    真實的她,已經變作一棵樹了,無論怎麽樣都無法挽迴。


    他就像一個做白日夢的乞兒,就算夢裏縱橫海陸、統領軍隊,珍饈美酒,鮮花鳴笛,再是盛大非凡,那也終究是一場夢罷了,夢醒之後,他還是那個乞兒。


    這邊的達芙涅被這麽一番折騰後,早已沒了睡意。


    她本想把眼前這男人關到倉庫去,明天一早再移交給族長,現在看來,情況有變。


    她嫌與這人對視太尷尬,將那豆子般大小的油燈又點亮了些,隨即在屋子逡巡來逡巡去,警惕著地上男人的動靜。


    見他始終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麽莫大的心事要說出口一樣,嘴唇都起了一層皮,心下不禁生出了些許惻憫之意,拿杯盞倒了口水給他。


    「喝吧。」


    阿波羅愕然盯著她。


    達芙涅不高興,手腕就要縮迴去,「不喝得了。」


    阿波羅自然是不渴的,但這杯水既然是達芙涅送來的,口中頓時燥如火燒,再不渴也渴了。


    他按捺住萌生的薄薄甜意,一把就接過了那杯水,幾乎沒過舌頭,咕嚕咕嚕直接灌進了嗓子眼兒。


    達芙涅看在眼裏,不禁又咋舌:這人……怕是沒喝過水?


    「你慢點喝。」


    她有些不忍,「你多久沒喝過水了?」


    她從沒見過喝水喝得如此兇猛之人。


    水,阿波羅當然是喝過的;酒,他也沒少飲。


    但從心愛之人手裏遞來的水,卻是平生第一次,之前想也不敢想的。


    「沒喝過。」他眼中流露柔波,誠懇地說。


    ……


    時光流逝得遠比想像中要快,阿波羅本想拖延到天亮再抽身而退,沒想到很快天邊的暖霞就染了亮色,泛起魚肚白。


    ——天即將亮了。


    達芙涅半宿沒睡。她手背拖腮,頗有些好奇地瞧著阿波羅,想看看他到底是怎麽個消失法。


    阿波羅見她這副好奇的樣子,心中隻覺得懊惱。


    他本以為她對他多少有幾分留戀之情,才會同意他的要求,把他留下,給他水喝……沒想到到頭來,卻是空歡喜一場。


    兩人又僵持了一會兒。


    達芙涅漫不經心地提醒說,「天已經快亮了,你到底什麽時候走?我爸爸可快要起來了。」


    阿波羅聽她這樣催他,心裏更是氣堵,但一時半刻又想不到什麽好的理由反駁,隻得垂頭喪氣地說一句,「好吧。」


    他是該走了。


    再不走,丘比特又要來奪命連環催了。


    阿波羅緩緩站起身來,對達芙涅苦笑道,「不如……咱們到林子裏去?這裏地方有限,我施展不開。」


    達芙涅滿是疑色。


    其實阿波羅隻是想,那片落英繽紛的林子是他們這次初見的地方,如果從那裏開始也從那裏結束,會讓人多少好受些。


    達芙涅沒拒絕他,於是兩人一起又騎馬來到了那片林子。


    此刻雖然天已經蒙蒙亮了,但林子受高大的枝葉遮擋,視線猶然晦暗不清。


    阿波羅隻能在一處天光傾漏的地方,磨蹭了很久,達芙妮都沒有留他的意思。


    其實他想,隻要她的一句話,哪怕透露那麽一點點挽留的意思,他都什麽都不顧了,拋下一切,天毀地滅,他也要留下來,和她在一起。


    可惜她沒有。


    阿波羅苦笑一聲,她可能是真的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結婚。


    不過,能和她度過這須臾的時光,他心裏已然是知足。在不能兩情相悅的情況下,不打擾,也是一種愛了。


    在臨走前的一剎那,忽然又被達芙涅給叫住。


    「喂,怪人,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阿波羅微微一動,迴過頭來。


    漫天的落英,夾雜著些許看不見的情意,遮擋人眼。


    阿波羅黯然淺笑,那些堵塞心房的痼疾,剎那間釋然了。


    他的身體已經漸漸消失,像是沒來過,又像是來過了。


    「阿波羅。」他說,「我是阿波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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