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緒克隱隱曉得那些目光的真正含義。


    歆羨, 欣賞……更多的還是輕看, 甚至帶著幾絲瞧笑話的趣味。


    她是長得美, 蝴蝶般扇動的眉睫, 圓潤飽滿的洇紅唇珠,再配上那勝雪的肌光, 乍一看足可用驚心動魄來形容。


    可奧林匹斯的神格,從來不是隻靠美麗就可以獲得的。


    縱使美如阿芙洛狄忒, 也還擁有古老的血脈,高貴的神格, 以及千百年來的鑽營。


    而她,如凡間許許多多被神看上的美麗女孩同樣, 隻是神的一晌貪歡。


    依靠美貌獲得神的短暫垂青,與神共度一段露水情緣,之後神遺忘她們,去尋找另一段露水情緣。


    僅此而已。


    普緒克聽了這些議論的話,臉漲得跟煮熟的蝦子似的,轉身便進了旁邊的花廊。


    斑斑駁駁的花影遮住了她一部分的難堪, 可仙女們細細碎碎的調笑聲猶縈繞於耳, 像無孔不入的流沙, 從耳朵縫兒裏溢進來……提醒著她,愛神可以寵她、喜愛她,給她華麗的宮殿,燦若星辰的衣裙,卻獨獨不會給她一個完整的婚姻。


    因為她隻是神一時的消遣,罷了。


    普緒克坐在冰涼的石廊上,陷入一瞬間的失神。


    她被困在一個史無前例的難堪境地,進退兩難,前途茫茫未知。


    這樣熱烈的神界宴會,遠比凡間的酒神節場麵宏大一百倍,卻處處充滿了陌生。


    她唯一認識的,能依靠的人,居然隻有丘比特。


    某種程度上,也確實是她巴結他。


    普緒克在花廊裏躲了很久,直到外麵的人漸漸少了,才敢探出腦袋來。


    腳下忽一硌,一個灰乎乎的東西不小心被她踩到了。


    普緒克彎腰一看,是一支箭,纖瘦得很,隻有小拇指的一半粗細,然而通體卻泛著灰色惡寒的光澤。


    她把它撿起來,那正是一支鉛箭——傳說中可以遏止瘋狂愛情的鉛箭。


    普緒克盯了半秒,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東西。


    ……


    順著鉛箭所指的方向一直走,繞過蜿蜒曲折的畫廊,半晌來到一片開闊的小噴泉。


    小噴泉的四壁被成片成片的繁花籠罩,隔著很遠便有濃香貫腦。


    這裏蓊鬱的林木成蔭,幾乎遮蔽了天日,隻有部分篩下來的日光,昏沉沉的,仿佛蒙了一層柔紗,遠不如太陽神神殿頭頂的日光那樣炫目。


    普緒克注意到,這裏的霧氣很重。


    即便已經到了凡人所說的正午時分,樹梢上仍然掛了一層厚重的露水,晶瑩的水滴將落未落地懸在枝葉之間,稍一亂動就會被淋個滿身濕。


    倒是個僻靜的所在。


    普緒克在後山林間逡巡了半晌,好像迷路了。


    她本來就有輕微的路癡傾向,這林中處處皆鋪著密密麻麻的繁花,縹緲的霧氣遮擋視線,再加之神界並沒有指路牌一類的東西,叫她渾然有種走迷宮之感。


    普緒克揉了揉太陽穴,禁不住有些懊惱。


    要不是水澤仙女告訴她愛神在後山,她才不會亂闖到這裏來。


    她現在隻想趕緊找丘比特,好讓他趕緊送她迴去……雖然那些穀物大概率是挑不完了,但她想盡力而為,能做點是點。


    普緒克手裏還攥著那隻令人微寒的鉛箭,箭頭的隱隱光澤可以為她起到指路的作用。


    她得小心著些拿著。


    一旦被這東西紮到,就會恨上第一眼看見的人。


    思及此處,普緒克忽然想起另一樁蹊蹺的事來。


    丘比特自己中了金箭,纏上了她,那麽按道理,她是他中箭後第一眼看見的人。


    可是他們神凡相隔,一個在奧林匹斯,一個在喧囂的小城邦,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怎麽可能是她?


    即便他真的不小心戳上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也可以是許許多多人。


    他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她。


    普緒克越想越深。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中箭之時,與她相隔很近,近到一抬眼就能看見他。


    猶記得丘比特第一次見麵時跟她說——他注視她很久了,現在想來,卻是真的,並不是一句危言聳聽的空言。


    普緒克神情複雜地停住了腳步。


    原來她才是那個甕中之人。


    怪不得有那麽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能感覺有什麽人,在她看不見的空間裏,將她捕獲,糾纏,若有若無地撫摸,夢魘時對她竊竊私語……她還以為是自己神經出問題了。


    她如在五裏霧奔跑的獵物,而實墮無形的網中,通過一場獻祭,被送到了那人的掌心之中。


    如今,這網越收越緊。


    更可怕的是,她的那一顆心,也正被一點一點地蠶食掉……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他甚至不需要做額外的什麽,隻需掀掀唇,帶點柔情地喚一喚她,她好不容易積攢的理智就會瞬間土崩瓦解。


    普緒克有時真懷疑,中金箭的人是自己吧。


    不然,她怎麽鬼迷心竅地跟他來奧林匹斯,在聽到仙女們說愛神隻把她當成消遣時,又為什麽會失落,心口隱隱作痛……?


    普緒克煩惱地搖搖頭。


    心知她是不配和他談婚姻二字的。


    她必須得抵抗住誘惑。


    她不想有朝一日被拋棄的時,因為放不下而卑微地懇求那人。


    即便是分開了,她也希望能瀟瀟灑灑的,利利索索的,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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