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拂曉,媚春閣的大門在早市即將開始的嘈雜聲中緩緩關閉,別人的熱鬧剛剛開始,她們的熱鬧也剛剛結束。


    紅姐立在房中的六角雕花窗前,不多時,一個下屬匆匆走來,在她身後拱手行禮道:


    “東家,您迴來了?可還順利?”


    主子去了一夜,還不許人跟著,幾個心腹顯然都急壞了。他們鮮少見紅姐會為了一個風險極大的消息貿然行事。


    紅姐微微迴頭,側目看向身後的心腹,問道:


    “我昨晚不在,琳娘沒事吧?”


    “東家放心,琳娘一直在暗室中,郎中又來看了一次,號了脈,說她月子裏身體虧損得厲害,得慢慢靜養,近來恢複了些,又調整了用藥。”


    紅姐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長地開口道:


    “說到底這是那個女人送我的人情。我原本隻是想讓她幫我打聽一下琳娘的下落,我自己都沒抱什麽希望,可她卻讓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琳娘救迴來。”


    可盡管如此,她仍然不敢完全信任趙蘭溪等人,她知道,那三個人也沒有完全信任她,因為那三個人至今都沒有說明他們到底是什麽身份,紅姐甚至懷疑,那一直堆著笑臉、溫潤儒雅的明先生也未必真的姓明。


    如果單說是為了還趙蘭溪救下琳娘的人情,紅姐倒是願意幫她監視著錢家父子,可是如今那三個人是要給沈浩存報仇,還指控錢家父子是栽贓陷害沈浩存的罪魁禍首。


    涉及到她最在意的表哥,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隻聽片麵之詞,她要自己查清楚。


    “你們再去辦件事。”


    “東家請吩咐。”


    “那三個人說,今晚錢家會派人去東門廢棄的崗亭附近蹲守,你們跟過去看看真假,順便留意一下錢家人到底想做什麽,然後……”


    紅姐轉過身來,在那心腹的耳畔壓低了聲音,仔細叮囑了一番,才揮揮手讓那心腹退了下去。


    此時,孫皓告假的日子已到,便迴大理寺去處理公務了,而趙瑾也即將結束春耕節的休假。


    民宿的房間裏,趙瑾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衣物的趙蘭溪,問道:


    “我後日便要迴衙門了,如果明日紅姐還沒給你迴話,你要一個人在這等下去嗎?”


    “她的幫助很重要。”


    趙蘭溪沒有直接迴答趙瑾的問題,但趙瑾明白,趙蘭溪認定的事往往是很難改變的。孫皓臨走前一再囑咐趙瑾,不能讓趙蘭溪一個人留在這,趙瑾也跟孫皓坦白說了,自己做不了趙蘭溪的主,一般情況下都是趙蘭溪說什麽他聽著,然後酌情去談條件。


    “師兄的話,你聽聽就好,我怎麽可能不等紅姐迴話就走。我得確定藍田這邊萬無一失了才能迴去,不然這些天的工夫豈不都白費了?你後日便要去大理寺了,明日就先迴國公府歇一歇吧。”


    “但我……”


    趙瑾輕歎了一口氣,覺得有些太矯情的話也說不出口,斟酌了片刻,才道:


    “孫皓擔心你,我也擔心你,我知道你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你見過的世麵比我多,江湖經驗也比一般人都豐富,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但我想再陪你等最後一天。如果明日紅姐還是沒有迴話,我後日一早直接從藍田去大理寺。”


    他這是不準備休息了,就在這陪著趙蘭溪和紅姐死磕到底。


    趙蘭溪抬眸看向趙瑾,忽然想到了什麽,連忙站起身來問道:


    “是不是母親非要你在這陪著我?”


    關氏一向覺得虧待了這個女兒,對她難免上心些,若是聽說趙蘭溪一個女兒家跑去了藍田縣,倒是有可能把趙瑾趕過來陪著她。


    此前趙瑾因為趙蘭亭的事情大病了一場,關氏從趙璿那意外知道了趙瑾在做什麽事,她竟私下裏與趙瑾商量,日後等楚王上位,就奏請把趙蘭溪寫進族譜,然後嫁給誰誰誰的兒子。總之關氏是幫趙蘭溪把婆家都選好了,隻等著日後趙蘭溪的身份見了光就趕緊去問男方家的意思,唯恐趙蘭溪嫁不出去。


    對此,趙蘭溪並不樂意,且十分反感,趙瑾隻隨口搪塞了關氏幾句,也沒有應下。


    如今,趙瑾聽到趙蘭溪這樣說,卻垂下眼眸笑道:


    “你放心,母親現在對你沒有以往那麽深的執念了,自從你上迴忤逆了她,她心裏一直耿耿於懷。”


    “我?我何時忤逆她了?”


    “你忘了那顆桂花飴糖了?”


    趙蘭溪一怔,她甚至覺得趙瑾是在開玩笑,可是抬眼卻見趙瑾神色如常,不像是在逗她。


    “不是……一顆糖而已,母親怎麽還計較上了?”


    趙蘭溪不能理解,她太不能理解了。


    趙瑾倚在窗前的黃花梨木高腳茶案旁,抱著懷說:


    “你覺得事小,可是在世家大族裏,沒有按照長輩的吩咐做事,就是不孝。母親覺得你不是在她跟前長大的,性子太野了,不聽話,不柔順,不溫婉,擔心你會被日後的婆家嫌棄。”


    “那她還急著要給我說親!”


    趙瑾見狀,隻笑著衝趙蘭溪說:


    “你別擔心,我活一日,在這個家裏就還做得了主,你想不想成親,想和誰成親,是嫁人還是招婿,我都可以聽你的。”


    趙蘭溪聽了這話,倒是有些狐疑,隻忍不住問道:


    “母親既然覺得我忤逆她,她就沒說讓你管管我?教我怎麽做一個世家女?”


    “她早就說過了,但是她發現沒用。她覺得我不僅沒把你教好,還被你帶壞了。這是母親的原話。”


    放在以往,關氏在管教子女上是說一不二的,她隻要說不可以,哪怕趙蘭溪直接把桂花飴糖塞進趙瑾嘴裏,他也得吐出來扔了,可他竟然心安理得地接過了那顆糖,當著孫皓這個外人的麵,和趙蘭溪一起無視了她這個做母親的話。


    關氏的心裏是一直沒能過得了這個檻,甚至有事沒事就在趙瑾跟前念叨幾遍,讓他不要學趙蘭溪,那不是為人子女的做派。


    趙蘭溪忽然就明白趙瑾為什麽不想迴家休息了——兒子景明不在身邊,去了雲龍書院苦讀;女兒文煜小小年紀就對孫家公子暗許芳心,怕是也不怎麽愛黏著老父親了;關氏每日沒完沒了地嘮叨,沒一句是趙瑾愛聽的;整個府裏最樂意慣著趙瑾的就是黛姬了,結果還被楚王派去徐州了。


    這個家誰愛迴誰迴,趙瑾寧可待在民宿裏和趙蘭溪相對無言,兩個人哪怕各玩各的,倒也能圖個清靜。


    “行吧,那你就在這陪我吧。”


    其實,趙蘭溪心裏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紅姐一定會同意和她聯手,她猜測紅姐肯定還會用自己的方法去試探錢家。


    隻是這個等待的過程太漫長了,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倘若明天還是什麽消息都沒有,他們又該怎麽辦呢?


    兩個人在民宿中枯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好不容易熬完了一整日。


    然而,翌日清晨,趙蘭溪和趙瑾剛準備用早膳時,卻意外接到了孫皓從長安傳來的消息,楚王已經收到了黛姬的密信——何信似乎在和徐州城防處謀劃著什麽,而知州唐巽尚不知情。


    “其實這樣的消息並不讓人意外。”


    趙蘭溪迅速將密信燒掉,拍了拍手上的餘灰,說:


    “楚王殿下是利用何信的疑心才獲得監國的機會的,何信既然起疑,自然要做些什麽,而不是坐以待斃。”


    “看來楚王殿下的計劃得格外小心才行,更何況如今宣王也跟在皇上身邊。”


    趙瑾忽然想起孫皓此前跟他提起過的一件事,他們想在皇上途經洛陽的時候,請許歆相助,把沈驥安插在隨行的隊伍中,跟著皇上一同去徐州。


    “不如這樣,到時候我陪你一同去洛陽,由我親自去說服許歆,以保萬無一失。”


    “你是大理寺少卿,如何能離京?”


    “孫皓還要留在京城幫楚王把握大局,他更走不得。你想想看,皇上南巡,楚王監國,我告假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楚王隻要拿到監國大權,自會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啟程去洛陽的。”


    趙蘭溪仔細思考著趙瑾說的話,試著去分析時局的利弊。可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異響,習武之人聽覺最是敏銳,兩個人瞬間便反應了過來。


    “小心!”


    隻見一道暗器唰的一下穿過花窗射進了屋裏來,眼看暗器就要射入趙蘭溪的胸口,趙瑾一把攬過趙蘭溪的肩膀,趙蘭溪腳下一滑,慣性使然,兩人重重地摔倒在地,翻滾了兩圈,直到趙瑾的肩膀撞上一旁的桌子腿。


    啪!


    那暗器結結實實地釘入了牆上,牆皮被鋒利的箭頭射出幾道裂紋,嘩啦啦掉了一地的牆灰。看這力道,若是射中了趙蘭溪,隻怕要傷及肺腑了。


    後怕之餘,趙瑾和趙蘭溪連忙抬起頭朝窗戶看去,除了剛剛被暗器射出的洞,什麽都沒有。


    怎麽會這樣?他們住在這裏是何時被發現的呢?這個暗器又是誰射進來的?到底是為了傳遞什麽消息,還是單純地想取他們的性命?


    這時,門外走廊上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趙蘭溪和趙瑾對視了一眼,並未做聲,隻靜靜聽著,試圖判斷對方的位置。


    忽然,那腳步聲在他們房間的門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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