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女子的質問,趙蘭溪沒有做聲,隻笑著展開那張絹布,在女子眼前晃了晃,說:


    “你先別急著問我是誰,你先瞧瞧這是什麽東西?”


    那女子定睛一瞧,眼中頓時迸射出怒火,起身便要上前搶奪:


    “誰讓你拿我的東西的?把它給我……啊!”


    女子話音未落,就感到後背傳來一陣疼痛,原是昨夜她縱火自焚,冬天的衣物雖厚,可燃得也快,她雖及時跳入水中,身上仍有多處灼傷。


    趙蘭溪將絹布收好,冷冷地看著那女子說:


    “別著急呀,我又沒說不給你,隻要你迴答我的問題,我自會完璧歸趙。哦對了,我勸你最好不要再輕舉妄動,昨夜我已經給你身上塗了燒傷藥,幫你更換了幹淨的衣物,你現在不能亂動,以免傷口化膿。”


    那女子隻憤憤地看著趙蘭溪,說:


    “你不要向我示好,我一向心狠,不喜歡別人幫我,也不喜歡感激別人,這世上能幫助我的,隻有我自己!”


    “不錯,你確實心夠狠。”


    趙蘭溪輕輕勾起唇角,淡淡地笑著說:


    “靠自焚死遁的,我還真是頭一迴見。”


    那女子不再掙紮,而是坐到趙蘭溪下首處的側座上,不屑地說:


    “那隻能說明你見識少了。你體會過真正的絕望嗎?不浴火,如何能重生?我如今雖然被你捉了去,但也終究是逃出了齊家!”


    趙蘭溪看向那女子,沉默了片刻,遂開口問道:


    “你和那個叫做鄒靖的鏢師是什麽關係?”


    驟然聽到鄒靖這個名字,那女子一驚,瞬間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


    “你知道鄒靖?你是何人?”


    “姑娘,你不要忘了你的東西還在我手上,現在是我在問你,而不是你在問我。我知道你可能會些三腳貓的功夫,昨夜為你上藥時我試過你的脈搏,你的身手遠在我之下,不過是花拳繡腿。我勸你還是好自為之。”


    趙蘭溪說完這番話,並不急著追問,而是打開車窗,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她在給那女子思考的時間。


    那女子微低著頭,雙手絞著衣袖,時不時地偷瞄著趙蘭溪,糾結猶豫著。忽然,她抿了抿雙唇,總算是拿定主意開口道:


    “好,我告訴你!但是,我迴答完這個問題,你必須把東西還給我!”


    “那要看你有幾分的誠意!”


    “我叫鄒萍,鄒靖是我大哥!”


    “你是那鏢師的妹妹?”


    見趙蘭溪不像是惡人,反而有點恍然大悟的意思,鄒萍更加疑惑了,連忙問道:


    “你到底是誰呀?你怎麽會知道我大哥?”


    “你既然是鄒靖的妹妹,你嫂子帶著你侄女擊鼓鳴冤的事你必定知道。”


    鄒萍一聽,心中更加疑惑:


    “你連這也知道?莫非你是官府的人?你還知道什麽?”


    趙蘭溪深深看了鄒萍一眼,抬手把車窗關了起來,而後沉聲道:


    “我是嚴默的人。”


    她在試探鄒萍的反應,畢竟她手上有大梁洗冤錄,想殺她的人可太多了。


    “嚴默……”


    鄒萍眼波流轉,忽然,她眼底流露出一抹喜色,連忙道:


    “是刑部侍郎嚴默!原來你是嚴大人的人!”


    鄒萍喜出望外,一時顧不上自己的絹布,隻湊上前去握著趙蘭溪的手說:


    “這是真的嗎?你不會騙我吧?你不是什麽壞人吧?”


    趙蘭溪看著鄒萍,隻繼續試探著問道:


    “你嫂嫂當初來找嚴大人時,確實曾說過鄒靖有個妹妹,但是一直養在老家。”


    鄒萍連連點頭,接著她的話說:


    “是的是的!我是荊州人,自幼父母早亡,大哥比我大不少歲,他為了把我撫養長大,便一個人去了長安謀差事。我小的時候身體不好,他怕我受不了舟車勞頓,就把我寄養在叔父家了。叔父和嬸母雖不曾苛待我,可我也終究不是他們親生的,不能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關於鄒萍的身世和成長經曆,鄒靖的夫人來申冤時曾詳細說過,這些都被心細如麻的嚴默記錄在大梁洗冤錄上了,趙蘭溪看過,所以知道這些細節,她故意把話隻說一半,就是看看這個自稱是鄒萍的女子能不能說出另一半。


    看來,她的身份應該不假。


    鄒萍一邊說著,一邊抹了把眼淚,接著說了下去:


    “自從大哥被殺頭以後,叔父嬸母對我就冷淡了,大哥不能再寄銀子迴來了,他們不想白養活我,我就進京投奔了嫂子。可我見到嫂子以後才知道,嚴默嚴大人竟然暴斃而亡,哥哥的事又沒了轉機。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就在我投奔嫂子以後沒多久,我就在一天清晨發現,嫂子……嫂子和侄女慘死在床上,竟是一刀斃命!”


    “你說什麽?你嫂子和侄女已經不在了?”


    趙蘭溪一時驚訝不已,嚴默出事後,她安頓好嚴聽瀾就逃去南屏山了,那時她還沒有仔細讀過大梁洗冤錄,不知道這起冤案,所以並沒有留意鄒靖妻女的情況。


    鄒萍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隻繼續哭著說:


    “一定是胡家的人幹的,一定是這樣!他們怕我嫂子再到處告禦狀,就殺了她們娘倆。許是他們之前一直以為鄒家隻剩下孤兒寡母了,而我又不與她們母女住在一個房間,這才躲過了一劫。我甚至不敢把她們的屍首運走安葬,隻在院子裏挖了兩個坑,匆匆埋了嫂子和侄女,就偷偷躲去當地的戲班子當女工去了。”


    趙蘭溪拿出帕子,遞給鄒萍,讓她擦幹眼淚,又繼續問道:


    “既如此,你是怎麽找到胡家那匹撞死人的馬的?”


    鄒萍吸了吸鼻子,擦著眼淚說:


    “有一日,我聽戲班子裏的人說,胡家要與洛陽有名的富商齊家聯姻,他們兩家都是憑借著做生意受到了皇上的青睞,這才謀得一官半職,因此便想強強聯手。聽說胡家很重視女兒的婚事,便請了我們戲班子入府獻唱,連開七日的大戲,直到胡家小姐出閣。”


    “所以,你就跟著戲班子去了胡家?”


    “嗯!”


    鄒萍點了點頭,說:


    “我什麽都能幹,繡活也不錯,偶爾需要縫補戲服,我也能做,班主就把我帶進了胡府。嫂子曾跟我說過,嚴大人生前已經把哥哥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隻差查驗胡家的那匹馬。所以入府後,每至深夜,我便溜去胡家馬廄,但是一連查了多日,我都沒有發現有哪匹馬有曾經受過傷的跡象。要知道,那馬能把一個大活人撞死,即便這馬不死,也多半殘廢了,可是,我始終在胡家找不到這樣的馬,直到有一天夜裏……”


    鄒萍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說:


    “我從馬廄溜迴來,穿過後花園時,忽然看見胡家老爺眼睛直勾勾地朝一個角落走去。我嚇壞了,連忙躲進假山裏,我觀察了一會兒,忽然發現這胡家老爺是在夢遊。那角落裏有一把鐵鍬,他拿起鐵鍬就開始挖地,嘴裏還振振有詞,說什麽不是存心要你死的,你不死我就得死,我給你安葬好,你就別老來夢裏踢我的頭了……他挖完坑又把土填好,我聽著雖害怕,可在胡家老爺走後,仍是溜了過去,拿起鐵鍬把土又重新刨開,這才發現,裏麵是一具馬的白骨!我仔細查看了一番,終於發現馬頭和馬前腿都有明顯的骨裂和骨折。”


    鄒萍記住了這個位置,又在第二天夜裏帶了筆來,把馬的骨架畫了下來。


    “那你又是怎麽來的洛陽,還成了齊家的少夫人,難不成,那真正的胡家小姐沒有嫁過來?”


    見趙蘭溪問起自己如今的境況,鄒萍氣憤地說:


    “都是那個該死的胡家老爺!他逼迫自己女兒出嫁,可他女兒不願遠嫁,居然和自己青梅竹馬的情郎私奔了。胡家老爺氣壞了,當初議親時他們是把胡家幾個待嫁女兒的畫像送去洛陽的,結果那齊三公子偏偏挑中了樣貌最不起眼的胡四小姐,若送其他女兒過去,隻怕齊三公子不肯。那胡家老爺無意間在戲園子裏看見了我,非說我和胡四小姐長得有七八分像,竟把我從班主那裏買走,送上了花轎,嫁去了齊家。”


    鄒萍到了齊家,因是農家女出身,規矩禮儀都不通,手也粗糙得很,對胡家的事也說不上來,很快就暴露了身份。齊家發現胡家嫁過來的是個假小姐,十分氣憤,但又不想把事情鬧大,讓家醜傳了出去,於是便把鄒萍軟禁了起來,讓胡家換一個真小姐送過來。可胡家卻咬死不承認,非說是齊三公子自己挑中了胡四小姐,胡四小姐是外室女,不是在胡家長大的,所以才會是這副模樣。


    齊家一聽,根本就不相信,為了這事和胡家糾纏了許久。而被軟禁的鄒萍則十分著急,她好不容易拿到了有利的證據,卻被關在了洛陽。


    “我等啊等啊,終於等到齊家外出遊船觀景的機會!那齊三公子雖知道我是假小姐,卻依然很喜歡我,我便求他帶我出去玩,他又去求了齊家老爺,我才終於有機會出門。我原想借著去甲板上透透氣,裝作失足落水溺亡,趁機死遁,可齊家人卻不準我隨意走動!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倘若不能把握住這次機會,下次出門就不知是何時了。我想了又想,決定借著更衣的機會,把內室裏的燭台打翻,讓自己的衣裙著火!我就不信,我渾身是火,他們還敢攔我?”


    就這樣,鄒萍縱火跳水,終於死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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