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裏,趙蘭溪坐在高腳小案旁,一隻手搭在玫瑰椅的扶手上,問道:


    “你為何會猜測那刺客是你嬸母的人?”


    “景明不是猜測,景明確信他就是嬸母的人。”


    趙蘭溪怔了怔,心中愈發不解:


    “你看到他的臉了?”


    “沒有,我看到了他的脖子,他脖子上有個肉瘤,散發著一股惡臭。”


    趙蘭溪蹙了蹙眉,忍不住追問道:


    “難道你之前見過他?”


    “當然見過,我此前在咱們國公府裏就看見過他,是我嬸母的陪嫁丫鬟親自把他送出府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進府的,更不知道他為何要去見嬸母。”


    趙蘭溪將信將疑地看著景明,問道:


    “你確定沒有認錯?”


    “景明不會認錯的,他脖子上的肉瘤和惡臭太顯眼了!”


    “你在國公府裏看見過他幾次?大概是何時的事?”


    趙蘭溪追問下去,趙景明仔細想了想,說:


    “隻一次,在我出發來徐州的前幾日。”


    如果是這樣,那麽佟佳萱在景明出發之前就想到要在徐州動手了。


    “我知道了。”


    趙蘭溪又安慰了景明一番,仔細檢查他身上可有傷痕,不多時,方才那書童便前來請她過去了。


    “夫子已授完課,在放鶴亭等您。趙娘子這邊請。”


    趙蘭溪跟著書童穿過幾株鬆柏,往後山走去,鬆柏長青,因山上清冷,積雪未完全融化,青翠的鬆枝上點綴著皚皚白雪,景色倒與山下不同。


    放鶴亭中,一身銀灰色長袍的莊夫子倒背著手望著遠方,須發已白了半數。趙蘭溪在其身後站定,那書童已抬袖行禮告退。


    “晚輩見過莊夫子。”


    莊夫子轉過身來,看向趙蘭溪。趙蘭溪從前隻在趙瑾口中聽說過莊夫子,據說是仙風道骨的儒雅之士,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你是趙景明的乳母?”


    “晚輩正是。”


    莊夫子輕輕一笑,捋了捋花白的長髯,說:


    “不,你是他的姑母。”


    說完,老夫子深邃的目光看向趙蘭溪。趙蘭溪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吃驚地望著莊夫子,但很快就麵色如常道:


    “我與趙瑾相識時,趙瑾已離開書院多年,夫子並不曾見過我。”


    “但我知道是你,你與趙瑾倒是有七八分像。”


    奇怪,就算是這樣,莊夫子又怎會一口認定自己就是趙瑾的妹妹呢?


    未等趙蘭溪想明白,莊夫子便道:


    “景明遇刺一事,你可知是何人所為?”


    “應是鎮國公府的家事。”


    目前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是佟佳萱所為,趙蘭溪也就沒有言明。莊夫子微眯著眼睛,感慨道:


    “看來,趙瑾這樣聰慧的人也避免不了家宅不寧啊!”


    “鎮國公府家大業大,人也多,總有那麽幾個心思不純的。”


    莊夫子聞言,隻直言道:


    “能殺到徐州來,想來也是鐵了心要置景明於死地了。我這雲龍書院的護院人手有限,身手也不行,能為景明做的著實有限。如今景明出了事,你可有何打算?”


    “景明自然還是要留下。”


    趙蘭溪堅定地說:


    “對方一次刺殺不成,定然還會再來,若是我把景明帶走了,還怎麽把對方引出來?”


    莊夫子聞言,倒是有些吃驚:


    “你想用景明做誘餌?”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若是一直躲藏,始終不敢與其正麵交鋒,恐怕景明在徐州會永遠不得安生。如今我在這還能保他,日後我若隨孫大人迴了長安,又該怎麽辦。我必須要在孫大人迴長安之前,把這個人解決掉。我心裏有數,不會讓景明受傷。”


    趙蘭溪寥寥數言,便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遂恭敬行禮道:


    “還請夫子從中相助。”


    “趙娘子可是有計謀了?”


    “請夫子允我入書院,以仆從身份埋伏在景明身邊。”


    莊夫子想了想,說:


    “我這裏近來倒是缺一個謄寫書卷的女工,你若字寫得尚可,倒也能勝任此缺。”


    “晚輩不敢妄言,還請夫子考學。”


    莊夫子聞言,便將趙蘭溪領到書院的藏書閣,取出紙筆,說:


    “我編撰的書卷需要分發給每一個學生,但是書院人多,我一個人謄寫不來。從前有位女夫子在此,專門負責謄寫,前不久,她的小孫子出生了,便在我這告了一個月的假,你若能勝任此缺,便剛好替她幾日。”


    趙蘭溪仔細翻開書卷,詢問道:


    “夫子對字體可有要求?”


    “幹淨整潔、筆劃清晰,一定要齊整,讓學生們能看懂,就從這篇詩經開始寫吧。”


    趙蘭溪提筆略微頓了頓,便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謄寫,她的字也十分秀美,但是比尋常女子多了幾分力道,入筆出鋒更加犀利,幾列寫下來,倒也工工整整。


    莊夫子拿過趙蘭溪謄寫的書卷,微微點了點頭,說:


    “雖不及趙瑾與孫皓,卻也實在難得了!”


    “聽聞鎮國公與孫大人當年在此研學時,便是鳳毛麟角的,晚輩自愧不如。”


    趙蘭溪謙遜地說。莊夫子倒是好奇道:


    “不知趙娘子的字是誰教的。”


    “先師青衣居士。”


    莊夫子聞言,未再多問,隻道:


    “這樣的字,謄寫書卷已足夠了。你且迴府去收拾一下行禮,如果方便,今晚便可過來。”


    “多謝夫子。”


    迴孫府的馬車上,孫皓一臉的不樂意。


    “你怎麽也不同我商量商量。”


    “這是鎮國公府的家事,本就不該叨擾師兄。”


    自從來了徐州,趙蘭溪便一直住在孫府幫孫皓查案,如今忽然說要去雲龍書院暫住,以便引出那刺客,孫皓心中頓覺失落。


    “我是你師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胡氏的案子你也幫了我不少,我也應該幫你才是!”


    說完,孫皓打開懷裏抱著的六角方盒,衝趙蘭溪說:


    “景明遇刺,我想著你心情定然不佳,方才等你的時候,特意命人給你買了點心,這是白桃烏龍茶糕,這是桂花龍井茶糕,這邊還有桃酥和杏仁酥。”


    孫皓抬眼打量著趙蘭溪的神色,趙蘭溪抬手挑了塊白桃烏龍茶糕,放入口中,細嚼慢咽著。


    “謝謝師兄。”


    “謝什麽?在長安你有趙瑾,他到底能護著你,我也不會去叨擾。可如今是在徐州,你若不嫌棄,就多多來叨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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