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晚宴的安排,關氏很快便吩咐下去,讓各房提前預備著。趙文煜和趙文靜聽說晚上可以自己烤串,歡喜得不得了,而二房的佟佳萱聽到這個消息,卻十分不屑,隻道是油膩膩的,有什麽好吃的。


    趙璿在一旁聽著,並未搭話,從前自己給她買串串香的時候,也沒見她說油膩二字,如今是她自己不肯過去和大家聚一聚,還非要硬著頭皮說不好吃。二人的氣都還沒消,誰也沒有搭理誰。


    夜幕降臨後,鎮國公府掌起了燈,蓉兒早早地便來到花廳裏,張羅著各處:


    “來,放這邊,這邊是素菜,那邊是葷菜。這芋頭片記得拿水泡上,不然一會兒該變色了。這邊的碳火燒得太旺了,不成不成,仔細別燙傷了主子們。這些已經做好的前菜放在這邊,湯水放到最後麵去,別讓來往仆從撞灑了。這邊的調料不要混在一起,油碟幹碟分開。”


    趙文煜念著蓉兒要張羅家宴,想讓她體麵些,特賞了她一對蝴蝶發夾戴在頭上,小小的蝶翼在滿屋燭光下熠熠閃光,襯得蓉兒愈發光鮮靈動。


    見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蓉兒便上前衝關氏道:


    “老太太,都布置好了。一些魚蝦、五花肉之類的葷菜都是做得半熟的,主子們烤上一會兒就能吃。奴婢還特意吩咐廚房做了幾道清爽的膳食,有清蒸鱸魚,脆炒素三絲,河蝦豆腐盅,蜂蜜山藥,白切雞,糖醋茄條。這幾道菜量都不多,少而精巧,主子們先吃些墊墊肚子。”


    關氏見蓉兒說得頭頭是道,忍不住笑得合不攏嘴:


    “你想得甚是妥當,既顧全了大家,又沒有鋪張浪費。”


    不多時,趙瑾和趙璿相繼步入廳中,趙文煜、趙文靜、趙景明也前腳跟著後腳走了進來。因立冬不是什麽大日子,再加上趙璃夫婦還被軟禁於府中,因此也就沒有邀請三老太爺一家過來。


    如此,正合孩子們的心意。


    趙文煜穿著一身丹橘色短襖,鑲著絨邊的袖口上用銀絲繡著一串串小柿子,寓意柿柿如意,趙文靜則穿著海棠色長裙,胸前掛著一串瓔珞,和趙文煜挨坐在一起。


    “姐姐,璿叔父家的嬸母和文馨妹妹好像又沒來呢!”


    趙文靜看著大人們正在前頭說話,便和趙文煜說起了悄悄話。


    趙文煜看了父親和叔父一眼,十分小聲地說:


    “是啊,嬸母終日躲在自己院兒裏,神神秘秘的,我如今都快記不得馨姐兒的模樣了。”


    “這樣也好,隻咱們姐妹在一處,倒也不必與旁人往來。”


    這時,趙瑾遠遠地向孩子們投來視線,目光卻停留在了蓉兒頭上的蝴蝶發夾上,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蓮兒,蓮兒的頭上也有一對海棠發夾,趙文煜不僅賞賜了蓉兒,也賞賜了蓮兒。


    看來自己之前的教誨,女兒是聽進去了,若是隻一味地捧著蓉兒,冷落了蓮兒,那不僅會給蓉兒招來禍事,也會讓蓮兒生出背叛之心。


    果然,當關氏吩咐大家自行安排時,蓉兒連忙十分有眼色地退到了後麵,讓蓮兒在前麵幫主子們串簽子,自己則安分地低著頭站在後麵,隨時等著蓮兒的吩咐。


    “哎呀我也會串,我要自己來!”


    趙文靜許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按著蓮兒的手不讓她動,可關氏卻不放心地說:


    “不成,那竹簽子削得尖,仔細別傷了手!”


    “老太太,您就讓我試一下吧!我真的想試一試!”


    這時,趙瑾走上前來坐到趙文靜的身邊,拿起一根竹簽子說:


    “來,伯父教你。”


    “好呀好呀!”


    趙瑾將竹簽子遞到趙文靜手裏,耐心地說:


    “你看,把手握在竹簽的中間偏下一點,這樣竹簽的末端就不會戳傷你的手了心,上端也不要衝著身邊的人,以免把別人戳傷。”


    說完,趙瑾又用筷子夾起食材遞給趙文靜,看著她一樣一樣地把食材串進去,並時時在一旁指點著:


    “你看,煎烤的時候不要隻烤一麵,記得翻過來烤一烤背麵,你記著,如果兩樣食材一個熟得慢一個熟得快,那是不能串在一起烤的,不然一個都烤糊了,另一個還半生不熟呢!”


    趙文靜興致勃勃地翻轉著手上的簽子,好奇地抬起頭來問道:


    “堂伯父,你怎麽什麽都懂啊?你真是太厲害了!”


    趙瑾隻是輕聲笑了笑,微微歪著頭認真地看著趙文靜說:


    “伯父少時在雲龍書院讀書的時候,山上野味甚多,書院中有頑劣者,不喜讀書,總是逃學去捉些野雞山鴿,待到下學時,眾人便圍聚在一起,跑到先生找不到的一處空地上,生火,烤肉,飲酒……”


    一旁的趙文煜將烤好的一串玉米粒遞到趙文靜手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趙瑾說:


    “爹爹,你小時候還幹過這種事呢?”


    “對啊對啊伯父,你怎麽也幹這種事呢!”


    說完,三人皆笑了起來。


    趙璿坐在關氏身邊,時不時地看向趙瑾和孩子們。他聽說大哥又要娶妻了,雖然大哥還沒跟他明說這個神秘的大嫂是什麽人,但他已經猜到這門親事一定跟大哥現在正在做的事有關。不過,無論那個女人是什麽身份,她都會和大哥組成一個新的家,到時候他們一家人陪在母親身邊,其樂融融,一定比現在還要令人羨慕。


    這樣想著,趙璿不禁又想起佟佳萱來,她作為鎮國公府的女眷,已經許久沒有以二夫人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這個二爺的身邊了,她不僅自己不來,還不讓女兒前來,看著文煜和文靜姐妹二人那樣親密無間地說著體己話,趙璿心中難免替女兒文馨叫屈。說到底文馨才是文煜真正的堂妹,文靜都還差著一層關係呢。


    然而,趙璿並不知道,此時此刻和他一樣羨慕趙瑾一家的,還有默默地站在角落裏的蓉兒。她雖得寵,卻終究與蓮兒不同。蓮兒在文煜和文靜身邊有條不紊地操持著一切,作為從小在府裏長大的家生子,她早已對這裏的一切十分熟識,她一生下來就是為了被送到大小姐身邊做侍女的。


    這一點,蓉兒心裏明白,她也不敢逾越了蓮兒,以免惹來顧嬤嬤和吳清的不滿。在這個大金籠子裏,蓮兒是有身份有體麵的婢女,自己隻是一個沒有任何依靠的“外來戶”,再不是什麽刑部侍郎嚴默的女兒。


    蓉兒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看著趙瑾的背影,心中忍不住生出幾分孺慕。他雖然素日裏十分嚴肅,但對待下人從不苛刻,更是善待著自己堂弟的女兒,他的笑容看上去那樣親切,與孩子們有說有笑的。


    從前在嚴府裏,這樣的場景也時常有,作為嚴家唯一的孩子,每到佳節,嚴默總會從外頭的集市上給她買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應有盡有。那時,母親雖然身體不好,但是父親從未納妾,兩人相敬如賓,還有蘭姨,她雖然不愛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是父親和母親都喜歡她。她的身影永遠匆忙,好像有許多事需要她做。


    蓉兒清楚地記得,有一年母親十分認真地問她:


    “讓蘭姨做你的姨娘好不好,以後蘭姨會給你生下弟弟妹妹,你就可以做姐姐了。”


    可是後來父親卻沒有答應,父親說了,蘭姨那樣的女子,值得更好的歸宿,做不得妾。


    再後來,這一切都化為烏有了。


    那天清晨,一個尖聲尖語的人突然來到嚴府,聽蘭姨說,那是宮裏的太監。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到過父親,聽說父親吐了很多血,死得很慘。母親給她繡了一個紅色的荷包,荷包上的小貓依偎在大貓的身邊。那天夜裏,母親懸梁自盡,她尚來不及哭泣,就被蘭姨送去了叔父家裏,可她沒想到,叔父家裏也是個虎口狼窩……


    蓉兒默默地從袖子裏翻出那隻荷包,上麵的兩隻白貓繡得栩栩如生,大貓的眼神溫柔慈愛,小貓幸福地趴在大貓的懷裏,像極了此刻依偎在趙瑾身邊的趙文煜。


    蓉兒難過極了。


    她想念父親,想念母親,想念蘭姨。她隻有蘭姨了,可她現在卻不能和蘭姨在一起,也不知道蘭姨如今怎麽樣了,她帶著父親留給她的那本書,隨時都會有危險的……


    這樣想著,蓉兒隻覺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地開始在眼眶裏打著轉,而偏偏就在這時,前麵的蓮兒忽然轉過頭來,笑著吩咐道:


    “蓉兒,快過來放些佐料,咱們不懂這些,可全指望你呢!”


    蓉兒聽了這話,連忙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地將眼淚和荷包一並收了起來,遂應道:


    “是,這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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