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迴府時,府中多數人都已安睡,門房隻當是國公爺外出迴來了,引了馬車徑直駛入主院內,吳清把院中值守的人屏退後,趙瑾才扶著趙蘭溪走進屋裏。


    趙瑾的房間並沒有趙蘭溪想象中的那麽珠光寶氣,相反,他屋裏陳設極簡,一應擺件沒有一個“穿金戴銀”的。不過,那些器物雖不奢靡,卻也能看出是十分名貴的珍品,不張揚,卻自帶光芒。


    就很像趙瑾本人。


    為了不驚動旁人,趙瑾未傳侍女前來,他讓趙蘭溪趴在軟榻上,然後背過身去,趙蘭溪自己褪下左半邊衣裳,露出受傷的背部。趙瑾取了清水幫她清洗了傷口,又敷上一層治療刀槍傷口的藥膏,再用繃帶纏好。


    藥膏滲入被暗器劃開的皮肉裏,趙蘭溪疼得直哆嗦,她咬住被子的一角,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兒。趙瑾見狀,一邊收拾著藥箱,一邊安撫道:


    “這藥雖烈,藥效卻極快,你今夜且忍一忍,很快便能愈合的。”


    隻是,恐怕要留下疤痕了。趙瑾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他看到了趙蘭溪的背上還有其它的疤痕,想來她也不甚在意了。雖然早已料到她行走江湖這些年身上不會一點傷都沒有,但是當真的近距離地看著那些疤痕時,仍覺觸目驚心。


    趙瑾背過身去,不再看她,趙蘭溪緩了緩,掙紮著坐起身來把衣裳穿好,可就在她抬眸的一瞬間,屏風後似乎有一個黑影在隨著跳動的燭火晃動。


    “國公爺……”


    “怎麽了?”


    趙蘭溪指了指屏風,悄聲道:


    “那裏好像有個人影,外間有人嗎?”


    趙瑾定睛瞧了瞧,走上前去問道:


    “誰在外麵?”


    “國公爺,屬下負荊請罪來了!”


    原來是吳清。


    趙瑾走到屏風外,隻見吳清捧著一根荊條,大冷天赤裸著上身,正跪在地上等著“挨打”。


    “是屬下太過心急,誤傷了蘭溪小姐!還請國公爺責罰!”


    趙瑾歎了一口氣,伸手便把吳清拽了起來:


    “成何體統,把衣服穿上!”


    “國公爺……”


    “下不為例!別在這裝神弄鬼的,去門外候著吧,別讓旁人闖了進來發現了蘭溪小姐。”


    見吳清還杵在那不動,趙瑾有些納悶,這小子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原也不是個矯情的主兒,怎麽今天這是執意想挨打嗎?


    “還有什麽事兒?”


    “迴國公爺,煜姐兒還在書房裏候著呢。”


    “什麽?”


    趙瑾心頭一驚,已是下半夜了,女兒不歇息卻跑到自己書房來了?


    吳清解釋道:


    “您下馬車之前,屬下奉命在院中清人,卻看見煜姐兒正帶著蓉兒在您房間裏候著,聽下頭的人說,都候了半個時辰了,說什麽都不肯迴去。屬下想著您得帶蘭溪小姐進來上藥,不好讓煜姐兒撞見,就謊稱您要更衣,把煜姐兒請到書房去了。”


    “知道是什麽事嗎?”


    “聽說是文靜小姐這幾日憂心爹娘,幾乎是不吃不喝,人消瘦得不得了,都好幾夜不能安睡了,今夜更是被噩夢驚醒,說是看見爹娘被斬首了,哭著求煜姐兒幫她打聽爹娘的消息呢。煜姐兒把心一橫,便來找您了!”


    趙瑾聽了吳清所言,有些力不從心地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說: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跟靜丫頭解釋。趙璃夫婦倆的事,如今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三叔那邊倒是有人和刑部私交甚篤,可他們一門這麽多男丁偏偏沒有一個願意出力的!今日在楚王那,你也瞧見了,孫皓倒是有心幫我,主動替我提了一嘴,楚王既沒說幫,也沒說不幫,你說,我該怎麽去麵對孩子們!”


    吳清知道趙瑾的難處,知道他操持一大家子的不易。若是嚴默還活著,有他在刑部,這事兒根本不會拖成現在這個局麵。可如今三老太爺那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即使在刑部有人也不肯去打聽打聽情況,趙瑾放下國公爺和大哥的身份,低聲下氣地去求三房那邊的幾個堂弟,最後皆是無功而返,想必是裏子麵子都丟盡了。


    吳清沉聲道:


    “三老太爺那邊應該也能猜到是皇上在敲打趙家,故而都像鵪鶉似的縮著腦袋,不敢把頭往前伸呢!”


    “他們當然知道!他們這是覺得事情沒出在自家,還妄想著隻要自己不惹是生非就不會被皇上盯上!一群不中用的蠢貨!”


    趙瑾長歎一口氣,似是心中十分苦悶的樣子,他轉過身去走到屏風後,坐到圈椅上暗自思索著什麽。


    這時,一直坐在軟榻上的趙蘭溪緩緩站起身來走到趙瑾身邊,她單膝半蹲在一側,仰起頭來看著趙瑾,問道:


    “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嗎?”


    趙瑾垂下長睫看著趙蘭溪的眼睛,那雙冷若寒冰的眸子裏鮮少流露出這樣的關切。趙瑾心裏軟了軟,遂抬起手來覆在她柔順的頭發上,沉聲道:


    “你拜托我的事,我也沒幫你辦好,且顧好你自己吧!”


    “聽你方才說,你見過楚王殿下了?”


    趙蘭溪問道。


    趙瑾點了點頭,解釋說:


    “我沒有說出你的事,你放心。”


    “那你們是不是都想知道,沈家一案的那些證據有何問題?”


    趙瑾聞言,隻不動聲色地將手從趙蘭溪的頭發上移開,落到她的肩膀上。他用力捏了捏趙蘭溪的肩頭,說:


    “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嚴聽瀾的!至於你想什麽時候說出沈家一案的秘密,那是你的事。”


    說完,趙瑾站起身來,往書房走去。趙蘭溪支撐著疲軟的身體坐迴到軟榻上,一時心亂如麻。


    她深知趙瑾心思深沉,誰知道他方才是不是在演苦情戲,倘若自己現在就把沈家一案的秘密說出來,那麽他日後還會不會幫自己找嚴聽瀾可就不好說了。可是若是自己真的什麽都不告訴他,那麽他得不到楚王的認可,也就極有可能保不住趙璃甚至保不住國公府。


    看到趙瑾方才失意的樣子,趙蘭溪死守的念頭曾動搖了一瞬,她真的有點想把沈家一案的秘密和盤托出了,可是一想到下落不明的嚴聽瀾,她又覺得不那麽同情趙瑾了。趙瑾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日子再難還能難過嚴聽瀾一個漂泊無依的小姑娘嗎?


    趙蘭溪索性倒在軟榻上睡去,不再讓自己去想這些左右為難的事情。


    趙瑾推開書房的門時,趙文煜正靠在玫瑰椅中打著嗬欠,見父親前來,趙文煜連忙站起身來,欠身行禮道:


    “父親怎麽這麽晚才迴來?可用過膳了?”


    “用過了。”


    趙瑾坐到趙文煜身側,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卻再無他人。


    “不是說蓉兒同你一起過來的嗎?怎麽不見她?”


    “哦,蓉兒在您的小廚房呢,她怕我熬不住,去置辦宵夜了。”


    “這樣啊,這丫頭心思細膩,深受你祖母的器重,我卻還沒和她說過話呢。”


    趙文煜此時早已顧不得蓉兒,隻紅著眼圈對趙瑾說:


    “爹爹還有心思同蓉兒說話?爹爹可知文靜已經幾日不曾好好吃喝了?原本多活潑的姑娘,如今終日躺在床上以淚洗麵,隻吃些米粥或是進些茶水,她從前愛吃的菜都吃不下了。蓉兒不知想了多少法子給文靜做些好吃的,可她到頭來卻是一口都沒吃……”


    趙文煜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地就掉了眼淚,她用帕子擦著眼角啜泣道:


    “今兒個夜裏,好容易讓她睡去了,誰知卻忽然被噩夢驚醒,我見她受驚萬分,眼圈發黑,人消瘦得不行……祖母原還說明兒個來瞧瞧她,這若是讓祖母瞧見了,隻怕她老人家也要受不住了,祖母那麽疼愛文靜……”


    趙瑾在一旁靜靜聽著,良久才意味深長地說:


    “阿煜,你要明白,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鎮國公府雖顯赫一時,可爹爹已是第四代鎮國公,如今雖還不至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但日子終究是要處處謀算著過了。你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能享得了尊榮,便也要經得住風雨。眼淚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今日是你璃叔父有難,倘若日後是我、是國公府有難,你也會像文靜一樣不吃不喝嗎?”


    趙文煜聽了這話,抬起眼來驚恐萬分地看著趙瑾,兩滴豆大的淚珠子啪嗒兩聲落在了手邊的瓷杯上。


    “爹爹是說,這迴……”


    趙瑾伸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隻解釋道:


    “目前尚不會殃及到國公府,你不要太過憂心,隻是我暫時也沒有你璃叔父的任何消息,你也不要把這些話告訴文靜。她再問起,你就說我已經托人想辦法往府裏送東西了,隻要東西送得進去,就證明他們的守衛並不是天衣無縫的,這樣咱們就有希望和你璃叔父通上信兒,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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