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行的。


    沒有裴應聲的那些日子,他可以過得很好,但其實過得並不好。


    夜裏總不自覺地闖進他夢裏的,不隻是十年後混蛋的裴應聲,也有十年來無數溫馨瞬間的裴小叔。


    『裴應聲』三個字仿佛烙印一般,早已經在十年前就嵌在了他的骨骼和血液裏。


    裴應聲眉心輕輕皺起來,忽然明白,他身上還背著江安遇的秦墨,於是低頭,說,「小叔怎麽會讓秦墨有事呢?」


    江安遇唇尖顫抖著。


    男人終於騰出兩隻手背著秦墨,路過那道門時,火勢越發的大,「小叔很快就來...」了。


    隻是他的話還沒說完,那扇搖搖欲墜的門終於支撐不住,在男人路過的時候,『啪』的一聲,如同斷弦的琴一般,驟然要撞到裴應聲背上的秦墨。


    那一瞬間,裴應聲來不及思考,隻是想著怎麽樣能讓昏迷不醒的秦墨,受到最小的傷害。


    於是在他帶著秦墨從樓梯口滾下去的那一瞬間,跌落下來的門板狠狠砸在裴應聲背上,又從他身側掉落下去,結結實實地落在地上,濺起一大片的灰塵和火星。


    男人悶哼一聲,抱著秦墨從樓梯上滾落。恍惚間像是做夢一般,他聽見那一句陌生又熟悉的,在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


    「小叔!」


    短暫地一瞬間,裴應聲怔愣著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江安遇,強行咽下喉頭的腥甜,啞著聲一言不發,隻是盯著眼前眼淚流個不停的江安遇。


    短短兩個字,仿佛又迴到了那些年。


    真的像是做夢。


    江安遇指尖顫抖著,輕輕摸上裴應聲磕破的額角,那處冒著細小的血珠。


    黑暗裏,他隱約能看見男人的額頭暗了一塊,疼的江安遇說不來話,「疼。」


    「不疼。」


    裴應聲聽著江安遇這一句,心都要化了。他掙紮著起身,正想把被他護在身下的秦墨又背在身上時,忽然被一隻清瘦的手阻斷,江安遇接過他手裏的秦墨,抬頭的時候眼眶還是紅的,「我,背。」


    江安遇低頭接過秦墨的那一瞬間,裴應聲忽然看見,那枚被他曾經戴過的,後來被青年丟掉的戒指,現在正完好無損地掛在青年脖子裏,在火光裏泛著淺淺的銀光。


    裴應聲那顆沉寂已久的心一瞬之間如同枯木逢春,沒有緣由的,瘋狂跳動著。


    原來,不是隻有他捨不得。


    男人小心翼翼地製止著江安遇的動作,生怕驚擾他似的,所有想說的話,嘴邊戛然而止,他還是不敢有任何期待。


    裴應聲可憐可愛地揉著江安遇的頭髮,這樣的溫存對他來說太過珍貴。


    「阿遇,」裴應聲掩著語氣裏期望摻雜著些微絕望的無奈,「阿遇走前麵,小叔走慢些。」


    「到了下麵,告訴那些叔叔,說,十二樓以下屬於安全區,讓他們帶著擔架來接師兄,好不好?」


    江安遇執拗地看著裴應聲不肯走,一眨眼,那眼淚就吧嗒吧嗒掉個不停。


    「可是我們三個,隻有阿遇跑的最快了。」裴應聲哄著他,「我們阿遇從小就跑的快。」


    快到這些年,他已經開始追不上小朋友。


    江安遇明白他的意思,哽咽著說不來話,於是借著火光做手語給他看,他把手心放在耳朵後麵,那是裴應聲的聲。


    【小叔,等我。】


    裴應聲點頭,目光貪戀地落在江安遇飛奔離開的背影上。他承認自己有私心,他想,再看一看江安遇的背影。


    是以即便秦墨壓得他脊背生疼,裴應聲也覺得酣暢淋漓。他險些以為,昨夜裏,是他陪著青年走完的最後一程。


    青年一離開,裴應聲的眉頭便緊跟著皺起來,每一次的動作,對他來說,如同粉碎一般的痛苦。


    可他還是不敢停下來,因為不知道秦墨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傷,他不知道秦墨等不等得及。


    「秦墨,」裴應聲側眸,聲音極其緩慢,他像是累極了,沿著台階一層一層地下,「我不欠你了。」


    「我要求不多,」他說,「隔三差五地,讓我知道他過得好,就夠了。」


    男人說著就紅了眼眶,「我演過太多愛恨情仇,很多時候,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我是恨你,還是嫉妒你。」


    「你認識他太早了,早的讓我不知所措。」


    「可你有父母,有家人,」裴應聲目光空洞著,似乎在迴憶那些年短暫的歡愉,「我從十年前,就隻有他。」


    「我很後悔遇見他,但也慶幸,那十年。」有他。


    裴應聲步伐極其緩慢,走過的那一層台階上,沿著他的路線,落下一滴一滴的血被燒灼幹。


    耳邊是雜亂的腳步聲,裴應聲想,他們家的小朋友跑的真快。


    從小就跑得快。


    他要追不上了。


    裴應聲神色片刻的恍惚,站不住似的,在原地晃了下。他掂了掂背上的秦墨,咬著舌尖,哼著哄江安遇睡覺的那首民謠,聲音沙啞著,卻依舊溫柔。


    直到終於看見那一群人朝著他奔過來,他精疲力盡地,本能地把秦墨放在地上,然後退出人群,看著那一群專家把秦墨放上擔架,看著小朋友因為奔跑過於潮紅的臉色,他似乎在人群裏找著什麽。


    裴應聲想,大抵是趙一究?


    或者是崔書?


    男人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忽然慶幸地想,如果沒有他,阿遇是不是,就不會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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