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娥帶著宋紫嫣來到成衣店與工人師傅們一一介紹,所有人的目光是那般和善關切,紫嫣從每個人熟練的操作,以及專注的神情體會得到他們對這份工作的熱愛與珍惜,大家已得知宋紫嫣是蘇州宋氏綢緞莊老板宋啟昌的女兒,幾年前成衣店還從宋氏綢緞莊進過貨,後來聽說要在上海成立分號就更方便采購布料,不想突發戰事,而令師傅們無比驚訝的是宋紫嫣精湛的蘇繡工藝,一件宋紫嫣親手繡製的手帕在眾人手中傳看,紛紛點頭稱讚,最後傳到李阿伯手中,抬眼望向宋紫嫣。


    “這是你一個人繡的?”


    紫嫣點點頭,說:“小時候跟母親學的。”


    “她的母親是蘇州最有名氣的蘇繡大師塗寶茹。”安素娥說。


    “過獎了,家母隻是個熱愛蘇繡工藝的普通繡娘。”


    “如此優秀又這麽謙遜,離不開良好的家教啊。”李阿伯補充道。


    “謝謝李阿伯,今後還要向您和老板娘,還有師傅們多多學習請教呢。”


    李阿伯一聽滿臉疑惑地望向安素娥,安素娥笑了笑迴答:“紫嫣姑娘決定留下來學習剪裁縫紉,將來做一名裁縫師,同時她也會把刺繡的手藝教給大家。”


    眾人聽了發出一陣驚歎,李阿伯瞪大眼睛:“真的?”


    宋紫嫣迴道:“您同意收我為徒,教我裁剪了?”


    “我。。。”李阿伯一時語塞,望向工人們,縫紉工趙姐心直口快,說:“快答應吧李阿伯,要不我可橫針奪愛,收下這個漂亮徒弟啦。”


    “不行,誰也別想跟我爭。。。”李阿伯迴過身從一旁的桌麵上抄起一把紫銅材質,把手磨得鋥亮的剪子舉在半空。


    “你要幹嘛?”趙姐問。


    李阿伯轉過剪子的把手放在宋紫嫣掌心:“裁縫行有裁縫行的規矩,這是阿伯送你的收徒禮。”


    “李阿伯,這可是儂祖傳三代的裁剪刀呦?”趙姐驚訝不已。


    “終於找到傳人了,唔高興得不得了啊。”


    宋紫嫣攥著剪刀說:“這。。。太貴重了。。。”


    “收下吧,還有我的一份禮物,等到拜師儀式上再給你。”安素娥說。


    宋紫嫣不知該說什麽好,看著眾人。


    “不得了的呀,老板娘和李阿伯同時收你為徒,那今後男裝和女裝你都學會了剪裁縫製,熊記成衣店後繼有人啦。”趙姐的話感染了其他工人師傅紛紛送上祝福,宋紫嫣握著剪刀望向一張張真摯的笑臉。


    傍晚,後院旅館的房客陸續下班歸來,聚在不大的餐廳裏吃著晚飯,這時門一開,安素娥和宋紫嫣走進來,六位房客同時抬起頭。


    有必要簡單介紹一下這六位房客,因為他們不隻是宋紫嫣人生路上的過客,有些甚至關乎著她的命運。


    坐在長條桌一端,穿著一件深米色風衣的正是那位胡愷之先生,是法租界一家小有名氣的偵探事務所的私家偵探,胡先生名叫胡庸,字愷之,所以熟悉他的人都稱他為愷之先生,胡愷之四十出頭的年紀,梳著背頭,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由於平常喜歡戴禮帽的緣故,發髻處壓出了一道印痕,房客們隻知道愷之先生是湖北人,三年多前來到上海,在法租界開了間偵探社,由於胡先生年輕時曾留過學,精通英法兩國語言,因此事務所的業務主要麵向租界內的洋人和富商,胡先生性格平和,與人為善,賺大錢似乎不是他的人生追求,因此當他偶然一次來到這家小旅館後就喜歡上了這裏,把這當做上海的家,以年租的方式租下小旅館二樓視野最好的一間套房,出於其與巡捕房的合作關係,安素娥和成衣店的生意自然得到不少關照,當得知宋紫嫣的遭遇後,胡愷之立刻出手相助,很快就找迴了行李。胡愷之的另一重秘密身份是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就是後來稱為中統的特工,軍銜為情報處少校副處長,淞滬會戰失敗上海淪陷後,中統上海站被日軍清剿搗毀,胡愷之奉命秘密潛伏下來等待新的任務。胡愷之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抽煙鬥,每天鬥不離手,口不離鬥,人稱法租界的福爾摩斯。


    坐在胡愷之斜對麵,長條桌另一側看上去三十多歲的男人名叫周惜君,留著一撮山羊胡,他正大口吃著鄒姐燒得最拿手的一道上海本幫菜——青魚禿肺,所謂禿肺,其實不是肺,而是野生大烏青的魚肝,是鄒姐一早在菜市場買來的新鮮魚肝,經過反複洗淨後,加上筍片、蔥薑、黃酒、醬油、糖等調味料爆炒而成,由於其中含有大量純魚肝油,入口後豐腴如鵝肝般口感,餘味在唇舌之間久久不散,這道菜每到周末才會做一次,一上桌就爭搶一空,連菜湯都被周惜君用來泡飯。周惜君是《東亞時報》的司機,同時負責裝運分發等工作,身為司機的他卻嗜酒如命,每天下班迴來都要小酌幾杯,趕上周末會餐,周惜君更是開懷暢飲,上海淪陷似乎對他沒什麽影響,他住在旅館一樓南側的客房,樓上就是宋紫嫣的房間。


    周惜君也有另一重秘密身份,是軍統前身國防部下屬複興社上海站行動隊小隊長,同樣因上海淪陷上海站總部被日軍搗毀,大部分成員逃往陪都重慶,而周惜君是生麵孔,被秘密留在上海。


    周惜君對麵的是一對年輕夫婦,在距離裁縫鋪不遠的商業街做小本生意,主營煙酒和生活日雜品,丈夫名叫康盛建,開朗外向善於交際,妻子則性格內斂,娘家姓錢,大家都稱她康太太。夫妻二人是幾年前從老家逃荒來到上海的,雖賺了些錢,卻也不足以買房置地,想著將來有了孩子再做打算,不料日本人突然來犯上海淪陷,兩口子決定暫時在小旅館住下,人多還有個保障,而夫妻倆似乎也藏著什麽秘密,經常房門緊閉說著悄悄話。


    另外兩個人是單身漢,一個姓陳,老婆因病去世後在碼頭跑單幫,一個姓馮,腿部有些殘疾在法租界的一所醫院做保潔,兩個人都不是上海人,住不起單間與店裏的夥計們住在一起。


    房客們之間的關係以及他們與安素娥和成衣店的工人師傅們相處得像一家人一樣,至少看上去和諧融洽,亦或因時局艱難隻有抱團取暖才能繼續苟活,六個人也很關心宋紫嫣的病情,當紫嫣出現在眼前時都吃驚不已。


    康盛建放下筷子問:“老板娘,這位就是。。。”


    安素娥拉起宋紫嫣的手,說:“嗯,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宋紫嫣姑娘。”


    六個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在宋紫嫣臉上,暗自感歎人間竟有如此嬌好容貌的女子,胡愷之將煙鬥掐在掌中端詳著,周惜君用餐布擦拭著嘴角。


    “早就聽老板娘提起在街上救了人,想不到竟是個大美女。”


    說話的依舊是康盛建,身旁的老婆用胳膊肘碰了下他,說了句:“就你話多。”


    陳鐵迴應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也輪不到你這個老幫菜。”馮強打趣道。


    “那也比你這個掃廁所的瘸子強。”陳鐵予以迴擊。


    “你再說一遍?”


    “好啦,以後紫嫣姑娘就是大家的鄰居了,也不留個好印象。”安素娥略顯嚴肅地說道。


    “她要住下來?”康盛建問。


    宋紫嫣朝幾個人鞠躬行禮:“大家好,我叫宋紫嫣,今年。。。二十歲,蘇州人,謝謝老板娘和各位在養病期間對我的照顧,老板娘說得沒錯,我決定住在這裏,請大家多多關照。”


    六個人聽了愣了下神,然後拍起巴掌表示歡迎,康太太起身拉起宋紫嫣,說:“坐我這吧。”


    “謝謝。”


    馮強突然冒了句:“宋小姐結婚了嗎?”


    宋紫嫣怔了下,一時不知如何迴答,安素娥急忙迴道:“有你這麽問一個大姑娘的嘛,沒禮貌。”


    “呦,怪我,怪我,”馮強拿起周惜君麵前的酒瓶倒在自己的杯子裏,“借周老板的酒,自罰一杯”,馮強一飲而盡,周惜君白了他一眼。


    安素娥將六位房客一一向宋紫嫣介紹,特別是胡愷之先生,宋紫嫣感激不盡,胡愷之禮貌迴應,說今後就是一家人,遇見難事盡管張口,自當盡力而為,晚宴在眾人共同舉杯祝賀宋紫嫣身體痊愈後結束。


    迴到房間,安素娥告訴紫嫣如果有什麽需要添置的物品隨時張口,宋紫嫣無法表達感激之情,暗自發誓將來要迴報安素娥的救命之恩,提出從明天起就去店裏幫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向安素娥和李阿伯學習製作旗袍和男裝成衣等剪裁縫紉技藝,最後拿出一件貴重的首飾作為房錢,安素娥把首飾放迴盒子裏,安慰紫嫣今後就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錢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宋紫嫣靠在床頭迴想著一整天發生的事,遇見的一個個好心人,剛才在餐廳她故意把年齡講大了一歲,是為了提醒自己已長大成人,父親、母親和兄長的話猶在耳邊迴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一定能夠做到。


    李阿伯通常是每天最後一個離開成衣店的,他照例清點完當天的訂單,整理好作坊裏的各種工具,最後來到前廳關了燈,正要出門的一瞬,身後響起電話鈴聲,李阿伯迴身走到櫃台接聽。


    聽筒裏傳出一個男人的磁性嗓音:“你好,是熊記成衣店嗎,我在店裏定製的衣服明天可以去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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