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桑雪輕喚一聲打斷了王接楠喋喋不休的話語,她無視手腕上傳來的疼痛,看向母親的目光依舊閃爍著零星企盼:


    “你昨天在電話裏哭著讓我迴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昨天,桑雪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接通後才知道是母親王接楠打來的電話。


    她支支吾吾地說害怕桑雪不接自己的電話,所以才借了旁人的手機打來。


    見桑雪不說話,王接楠對女兒哭訴自從張國軍和張耀祖離開後,他們名下財產都被查封,她隻能迴山裏老家去住。


    可沒想到張耀祖竟然欠了高利貸,家裏但凡有點價值的東西都被催債的叫人搬走了,連鍋碗瓢盆都沒給她留下。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桑雪才會急忙忙趕著淩晨的航班迴到晏陽。


    然而不曾想,她為了母親一宿沒睡奔波上千公裏,母親見到她的第一麵竟然是讓她將違法犯罪的仇人保釋出獄。


    現在看來老家的屋子一如以往,隻是破敗了些,並沒有母親所說的催債人上門連搬帶砸的痕跡。


    桑雪定定地看著母親,她突然覺得這張熟悉溫暖的臉龐仿佛一瞬間變得格外陌生。


    見女兒打斷自己的話,王接楠一愣,而後攥著桑雪手腕的力道更甚,語氣也激動不少:


    “招娣兒,你什麽意思?”


    她拽著桑雪的手腕用力晃動,渾濁的雙眼瞬間爬滿血絲,哭著著斥責道:


    “你老爹在牢裏你怎麽能抬起頭做人?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你爹老死在牢裏才開心嗎?!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對自己親爹見死不救,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媽。”


    麵對王接楠的歇斯底裏,桑雪垂眸心如刀絞地一根根掰開母親的手指,白皙手腕上猩紅痕跡赫然浮現。


    “你讓我迴來隻是為了救出張國軍,對嗎?”


    對上桑雪靜如止水的眼眸,王接楠瑟縮一瞬,而後不知她想起了什麽,繼而理直氣壯拽住桑雪的衣領歇斯底裏道:


    “對!要不是你沒用,要不是你迴來晚了,耀祖怎麽會……”


    “好,那我也直接告訴你,不可能。”


    桑雪一把甩開母親的手,後退幾步和她拉開距離:


    “要我把張國軍撈出來,不可能!別說送他進監獄,他過去對我、對我兩個姐姐的所作所為我把他送下十八層地獄都不解恨!”


    “至於張耀祖——”


    說到這,桑雪喃喃念著自己和弟弟的名字,嘴角扯出一抹自嘲弧度:


    “耀祖,光宗耀祖。招娣,招弟。”


    “哈哈哈哈哈哈……這麽多年我真是太天真了!原來在你們的心裏,招娣來娣盼娣再能賺錢再有出息也沒法跟耀祖比!”


    桑雪看著眼前啞口無言的母親眼圈通紅,她指著這間塗滿血淚的破舊小屋,聲音顫抖地質問王接楠: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你不是女人嗎?!你沒當過女兒嗎?!”


    “明明和張國軍結婚後你也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身上都是他打的傷!他罪有應得進監獄了,你為什麽還要我去救他?!”


    “張耀祖不務正業還吸毒,你就差把他當神佛供著了!可你被張國軍拎著凳子腿差點打死的時候,張耀祖那狗屎東西有護過你一次嗎?!!”


    憤怒悲切的聲音在山澗迴響,將心中所想一股腦地傾瀉而出,桑雪喘著氣看向自己麵前這個佝僂著身軀的女人,強忍的淚水終是從眼眶滑落。


    “這麽多年……就因為你對我的那點好我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裏,所以雖然我心裏清楚你們總是以愛之名綁架我,一邊用著我的血汗錢一邊將我貶低得一文不值,還要我對你們所做的一切感恩戴德,我都沒有跟你們翻過臉!”


    桑雪上泣不成聲地抓住母親的衣襟,淚水滑落臉龐:


    “我小時候總覺得,肯定是因為我們家太窮了,所以你們的愛隻能集中給一個孩子。所以我在外這些年努力賺錢,想著有朝一日我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你們一定會為我驕傲,或許到那時,你們就能從給弟弟的愛裏勻出一點給我……哪怕隻有一點真心!”


    桑雪凝望著母親的眼睛。她的胸口起伏著,語氣變得格外悲戚:


    “可你們不能……也不應該用裹著愛的刀子把我逼上絕路!”


    相比父親張國軍直截了當的狠毒,母親的助紂為虐就如同慢性毒藥,日久天長症狀初顯時,內裏早已無藥可救。


    桑雪對母親王接楠既沒有恨到能唇槍舌劍句句戳心窩子的話往外蹦,也無法愛到無話不談將她視為最堅強的後盾。


    每次母親因為軟弱被動助紂為虐,她就會夾在愛恨之間無限內耗。


    曾經的桑雪想不通自己對母親恨在哪裏,同樣無法愛得純粹。她一邊覺得委屈,一邊覺得這樣的自己無比卑劣可恥。


    畢竟相比可恨的父親,母親給過她愛不是嗎?


    桑雪想徹底翻臉不忍心讓母親傷心,想變好又被母親對她的傷害拉扯,於是她就卡在這中間長成了一株半死不活的植物。


    不同於父親施加在身體和心理上的家庭暴力,母親隻是站在父親背後偷偷拔掉了桑雪的氣門芯讓她靈魂的生命一點點漏走。


    小時候母親對她的愛是真的,長大後母親知道她有所成就後的驚喜也是真的。


    但小時候的關心隻是為了她能早點恢複健康分擔農活照顧弟弟,長大後的聯係隻是為了穩住她這個錢罐子。


    這是愛,隻不過這份愛在被母親給出的那一刻就標注了昂貴的價格。


    過去桑雪一直支付著這樣高昂的價格去獲取弟弟張耀祖不屑一顧的父母之愛,她甚至想過,隻要自己一直能賺錢,賺越來越多的錢,是不是自己就能一直擁有這樣稀薄的愛?


    甚至可能有朝一日,她的父母迴心轉意,看到了她的付出,愧疚地補償她缺失的愛呢?


    直到最近,張國軍勒索桑雪不成利用汙蔑她的熱度賺得盆滿缽滿時,她才幡然醒悟。


    貪婪的人心是不會滿足的,她的家人們不會良心發現感激她的付出,他們隻會持續索取,最終將她啃噬殆盡,敲骨吸髓。


    “不……招娣兒,你沒當過媽你不懂!我愛你們的,我是愛你姐妹三個的!但女人隻有生男娃才能抬起頭,家裏要有男人當頂梁柱才能安寧!我隻有生了你弟弟我們老張家才能有麵子!我才能……”


    “夠了!”


    桑雪鬆開手,一聲怒喝讓王接楠惶惶地閉上了嘴。


    她看著眼前和過去一樣軟弱無能優柔寡斷的母親,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道:


    “麵子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


    她指著省城的方向,質問王接楠道:


    “你住在省城時,附近的每一家人都和你一樣重男輕女嗎?每一家人都需要躲著計劃生育委員生上五六個孩子,直到生出兒子為止嗎?!”


    “你忍受不了閑言碎語帶來的痛苦,又不願意提升自我去改變現狀,於是由著父親將火氣撒在我們姐妹三個身上……


    桑雪抬手用手背狠狠地抹去眼淚:


    “你嘴上口口聲聲說愛我們,卻將你受到的痛苦轉嫁到我們頭上,甚至現在還拖著我的後腿阻止我脫離苦海!”


    說到這,桑雪深唿吸一口氣,而後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到一旁的木凳上。


    “張國軍的事你別想了,他被人當槍使了,我隻是個小明星,做不到這樣違背法律的事。”


    “我的錢早就被你們這一家子蛀蟲掏幹淨了,這張卡裏有六十萬,是我找經紀人和我朋友借的,原本準備拿來賣掉我現在的房子再買個大些的我們兩個一起住,現在看來不需要了,就算是我買下過去你對我的那點好,密碼是你的生日。”


    “從此之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就當沒生過我這個不孝女,我就當沒你這個薄情娘,大家各自安好,永世不見。”


    聽見桑雪平靜又決絕的聲音,王接楠淚流不止:“不……招娣兒……不……”


    她想上前抓住桑雪的衣擺,但卻被躲開了。


    “我不叫招娣兒。”


    桑雪淡然打斷王接楠哽咽不清的話語,陽光穿過場壩邊櫻桃樹的枝葉縫隙傾瀉而下,金色的光芒點綴她被山風吹起的碎發。


    “我叫桑雪,桑榆非晚的桑,淩霜傲雪的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既然要擺爛,就得擺稀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雀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雀陰並收藏既然要擺爛,就得擺稀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