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食物、茶、咖啡的香味,一間小咖啡店的半開放式廚房內,兩名吧台人員手忙腳亂的。


    “嶽媛,這碗先端過去!”


    “好!”抬起略微豐腴的手,將額上即將滾落的汗滴抹到衣袖上,嶽媛調整好爐火大小,丟下煮到一半的餐點,急忙上前端起前輩放在一旁的餐碗。


    身為工作第三天的新進菜鳥員工,遇上用餐的尖峰時段,就算她手邊正在忙別的事,也隻能以前輩的命令為優先,像個助理小妹一樣被唿來喚去。


    端起碗,本想照著前輩的話,直接將食物端到送菜口,但連兩日猛背各種熟食及飲品的製作方式,嶽媛眼尖的發現眼前這碗餛飩麵裏似乎少了點東西。


    “請問……這碗麵是不是忘了加香油了?”笑得有些傻氣的圓潤臉蛋,在見到碗中物時,不免浮起些許疑惑。


    “不用加沒關係啦!動作快一點,還很多單子積在那!”被新來的菜鳥質疑,前輩臉上閃過尷尬,立即將話題帶過,催促道。


    可是……如果她是客人,一定很不希望自己點的餐點少了調味……


    “喔……好。”心裏閃過一股不舒坦,無奈她不過是個小菜鳥,隻能繼續維持從上班打卡的那一刻就一直掛著的笑臉,不再發表意見,將餐點端出去。


    隻不過碗才端上出菜口不到幾秒鍾,叫喊聲立即響起。“喂!妹妹,沒加香油呀!”


    才轉過身的嶽媛馬上頓住腳步,她一迴頭就看到店長端著碗,露出一副忍耐她是新人不怪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她沒多作解釋,隻是急忙跑到吧台邊拿起香油罐,眼神與麵露尷尬的前輩短暫交會,接著又馬上迴到出菜口替餛飩麵淋上一圈香油。


    當她再度迴到吧台邊,前輩試圖化解自己的尷尬,邊進行手邊的工作,邊堆起笑臉假裝和她閑聊。“哈哈……那個……你菜單都背起來了嗎?”


    “背好了。”她乖順地點點頭,沒再提起幾秒前害前輩尷尬、害她被店長注意到的香油事件。


    “熟食和冷飲的都背好了?”


    “嗯,都背好了。”


    短短幾字,充滿她對自己努力了兩夜的信心,她的記憶力不錯,現在隻差熟悉所有動作,就能成為忙碌時的戰力。


    “哇,好強哦!”前輩語氣驚歎。“我當初至少背了一個禮拜吧!”


    雖然前輩這麽說,但因為兩人此時都忙著進行手上的動作,嶽媛光憑聲音,無從得知前輩的表情態度,但接下來這句,讓她清楚了——


    “欸、是不是比較愛吃的人,記食譜都比較厲害呀?”


    始終保持微笑的圓潤臉蛋,在聽見問話後,眼神往沒有人的方向撇過去,偷翻了個白眼。愛吃又怎樣,有罪呀?不過這話隻能講給自己聽,等她拉迴視線,還是努力扯開微笑,裝傻的迴話,“嗬嗬,我不太清楚耶。”


    胖又怎樣,對胖子有偏見呀?你這顆連食譜都背得七零八落的殘廢腦袋才該去看醫生啦!帶著笑意的圓臉底下,藏住了滿肚子的腹誹。


    “早呀,媛媛。”


    “早安。”


    上班第五天,在咖啡店二樓的員工休息室裏,另一名同事和嶽媛打了聲招唿。兩人在同一天進到這間複合式經營的咖啡店工作,各被分配到內外場。


    “媛媛,你在廚房忙嗎?”


    問話的女孩叫怡菁,和嶽媛同年紀,類型卻全然不同,怡菁打扮時髦、身材纖細,是時下標準的美少女。


    “還可以呀,你呢,外場忙嗎?”


    反觀嶽媛,一張圓潤笑臉,及肩的黑直發隻簡單紮了個馬尾,臉上除了薄薄一層蜜粉和唇膏外,沒有其它彩妝,整體看來還算可愛,但和美少女怡菁站在一起,馬上就被比了下去。


    “厚——忙死了!”怡菁不滿的嘟起嘴,“站一整天又要一直走,我迴去都要抬腿按摩好久,超累的!”她捏捏自己沒幾兩肉的小腿肚,偷偷向她抱怨。


    圓臉掛著笑,沒迴應地聽著新同事的抱怨。


    “廚房是不是比較輕鬆呀?為什麽我們一個在外場,一個在廚房?”


    腦袋正常的主管都不會把兩隻菜鳥擺在同一個地方……


    腦裏閃過非常顯而易見的答案,但秉持少說少錯的鐵律,嶽媛還是繼續施展自己的傻笑技能。“嗬嗬,我不清楚耶。”


    “厚~好想進內場哦,感覺櫃台最輕鬆了,隻要收錢就可以了。”


    知道對方隻是單純想抱怨,嶽媛隻好意思意思地安慰她一下,“剛開始嘛,店長說每樣都會學到,之後就會換你進來了。”


    “唉——不知道還要多久?”怡菁扁扁嘴。“好啦,不說了,我去洗手間補個妝,bye。”


    “嗯,掰掰。”


    笑著目送美少女離開,嶽媛轉頭瞧了眼打卡鍾,離上班時間還有十二分鍾,她從背包挖出昨晚排隊買來的牛角麵包,溜到休息室外的小陽台上享用。


    啊——人間美味!麵包香氣在口中彌漫開來,幸福的滋味讓她確信昨晚果然沒有白排隊。


    站在陽台角落吃著美味的牛角麵包,看著早晨稀疏的車潮,嶽媛享受著上班前短暫的悠閑和寧靜。


    不久,休息室內傳來些許聲響,她急忙將剩下的牛角麵包塞進嘴裏,準備好隨時上工。


    當她還在努力咀嚼口中食物的同時,先是聽見休息室裏有人打招唿的聲音,她認出是店長和同待在廚房的前輩,之後又聽見設定為流行音樂的來電鈴聲,接著有人接起電話。


    “喂,嗯,有呀,兩個新人……可是我們這邊人剛好耶……哦……哦,好啦,我等等叫一個過去……嗯,好,掰掰。”


    聽見“新人”這兩個字,嶽媛直覺的豎起耳朵。


    “怎樣了?”前輩的聲音。


    “總店那有兩個新人剛好都選在今天離職,所以要跟我們借調一個過去。”店長解釋。


    “要叫哪個過去?”


    “我想一下。”


    “不用想啦,讓漂亮的那個留下來。”


    “漂亮你是把得到哦!”店長和前輩都是男生,講話直接了點。“我怕那個做不久。”依他的觀察,還是另一個胖胖的動作利落點,比較耐操。


    “你又知道了,搞不好另一個也做不久。”前輩冷哼了一聲,早就不滿明明兩個新人,自己卻是被分配到帶大隻的。“反正兩個可能都做不久,不如留漂亮的,看了也賞心悅目。”


    “嗟,搞不清楚狀況你!到時人都走光了,你就給我做到死!”


    在休息室外陽台上的嶽媛,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發誓她不是故意要偷聽的,隻是如果現在走進去,那兩位鐵定會比她還尷尬。


    她將雙手自然的垂掛在欄杆上,順著手臂,一路看向十根手指。還好,她的手指不像香腸,皮膚也不差,老實說,該做的保養她一樣也沒偷懶,自認膚質還頂好的,隻是臉蛋圓了點,腰也沒曲線,再加上四肢沒那麽纖細,本人又不是愛打扮得很“飛遜”罷了。


    若問她聽見別人拿自己和另一個女生比較,而她是分數較低的那方,會有什麽感覺?答案是——去他的。


    裏頭那兩顆豬腦袋又不是她的誰,好歹她每天出門前也都把自己整理得幹幹淨淨,儀容絕不失禮,管別人怎麽看。


    情緒波動隻在乍聽到的瞬間微微震蕩了一下,隨即恢複正常,將最後一口麵包吞咽進肚,嶽媛耐著性子等著休息室內的人離開後,才緩步走進去。


    坐落在市區巷內的“小草咖啡店”,兩層樓高的園藝風格建築,特意隔開、營造成半隱蔽式的桌位,讓客人能享有些許隱私的自在空間,就算價格比同類型店家貴上兩成左右,生意卻一直都還不錯。


    駱士其就是其中一位常客。


    九點上班的他,習慣在每天早上七點左右就到這裏,悠哉的享用早餐,看看早報,若時間允許,他還會順便翻閱一下工作數據,差不多八點半離開,非常規律。


    這家店他從開幕起光顧至今,不單單因為他和老板是好友,更因為他也喜歡這家店的氛圍環境,在食物還不難吃的前提下,他不知不覺養成天天報到的習慣,也因此,店裏換過幾位服務生,隻怕他比店內任何資深員工都還要更清楚。


    今日,他又見到新麵孔。


    “上班第幾天了?”小草咖啡店總店的店長兼老板,見到穿著工作圍裙,從分店騎了快半個小時的車才到的新員工,劈頭就問。


    甫進門的嶽媛還沒走到吧台就被攔下,攔下她的人胸前掛著“店長”的大大名牌,她非常識相,沒半點猶豫的立刻迴答,“第五天。”


    “內場外場?”


    “內場。”


    “今天自己站熱吧行不行?”


    身為新人的嶽媛聞言不免一愣,但不到一秒,隨即脫口而出,“好!”


    原是一臉酷樣的店長大人聽到她的迴應,露出幾不可見的笑容。“二樓走到底是休息室,自己找個空櫃子,把東西放好就下來。”


    “好!”又一聲好,幾句對話已經讓嶽媛初步了解這位店長的行事作風,她連忙拎著防風外套和包包,絲毫不敢耽擱地小跑步離開。


    剛好跟在她身後走進來的駱士其,則不住朝好友搖搖頭。“如果我是她,大概馬上走人不幹了。”現在的年輕人哪受得了這種問話方式。


    “待不住就早點走,沒人強迫她留下來。”店長隻是酷酷地迴了這麽一句,便轉身走迴櫃台。


    嘖,這家店怎麽還沒倒?駱士其這些年來心中一直都有這樣的疑惑,但老板都不緊張了,同情心向來不多的他,當然更不擔心倒店,頂多看當下心情,決定要不要動動嘴皮子,提醒提醒好友罷了。


    他熟門熟路的走到靠窗的老位子,屁股才剛沾上椅墊,就見到新員工從樓上小跑步下來,剛才站在她背後隻見到頭頂,現在他才看清楚她的長相。


    她那張隻簡單撲了點蜜粉的圓潤臉蛋,因小跑步而明顯浮現兩團酡紅,馬尾利落紮在腦後,隨著動作活潑地左右擺蕩。


    跑到樓梯轉角,嶽媛正好抬眼看見他,而駱士其也不動聲色,假裝自己是聽見聲音後,才正好抬頭與她對上視線。


    他沒什麽表情,倒是她主動扯開一抹禮貌的笑,不等他反應,又連忙像隻貓躡手躡腳地跑了下來。


    眼前畫麵令駱士其不自覺勾出一抹笑。那隻是……貓?還是浣熊?


    看著那團小肉球邊跳邊跑的下樓,馬尾甩呀甩地衝進半開放式的吧台後,在好友麵前張著圓滾滾的大眼,集中精神應付那龜毛大師的“新人指導”。


    這次……是可愛的小肉球呀……


    看著那張圓潤的臉蛋,他突然間暗自祈禱,希望這個可愛妹妹能一如剛才勇敢的應對,別那麽早被好友嚇跑或氣跑。


    這家夥的店,員工流動率高得嚇人,始作俑者就店長本人,講話粗聲粗氣的,嚇跑不少年輕人,來個大無畏的小妹妹,控製一下那家夥三不五時就會發作的火爆脾氣也好。


    希望明天來的時候,還能見到她……就在駱士其在心中這麽想的同時,已經聽完簡易訓話,正在吧台內熟悉環境的圓臉,恰巧又抬頭與他視線相對。


    這一次他同樣沒閃躲,不知哪來的好心情,他竟然主動給了她一記微笑,吧台內的人兒見狀,也笑眯了眼,迴以一記更燦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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