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殷殷期盼的杏眼,他也隻好硬著頭皮替她解了髮髻,順便在解的時候看了看結構,勉強重梳了一個,因為怕扯著她頭髮會發疼,髮髻便鬆了些,她自己倒是很滿意,美滋滋地去找了皇帝讓他觀賞,臨走的時候還朝他揮手,「我還會再來看你的!」


    她隻知道那天是他與她的第一次相見,卻不知那也是他第一次犯戒。


    命定


    出家人不打誑語,是為妄語戒。未見言見,見言不見,虛偽誇張,藉辭掩飾,皆為妄語。


    是夜,長空敲響了玄真法師禪房的門。玄真法師正在繪製前往西域的地圖,當他第一次前往西域取經時,從未想過自己能夠活著迴來,畢竟前路漫漫,道阻且長,連他自己不知道是否明日會身首異處。但既然迴來了,他總得留下點什麽,或許這一張地圖能夠帶給潁朝百姓佛理之外更多的用處。玄真法師不會知道,正是他這一舉動,為後朝奠定了西北邊疆的版圖,當然,這是後話。


    卻說玄真法師見到自家小徒弟深夜前來時,已有些發白的眉頭挑了挑,打量了下他的神色,擱下筆問道:「長空,你有惑?」


    長空恭敬地行了佛禮,垂首一板一眼地道:「是,師傅,徒兒有惑。」


    少年已經有些抽條的身影修長,連帶著那個光溜溜的小腦門都透著可愛,玄真法師忍不住手癢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然後才拍了下他脖頸讓他站直,「既有惑,那便問吧。」


    少年張口,冷靜地敘述了遍下午的事,「徒兒不明白,我若信佛禮,為何破戒心中卻不覺得自己有錯?我若不信佛禮,卻又為何覺得自己仿佛有錯?」


    「那麽你覺得自己倘若有錯,錯在何處?」


    「錯在犯戒。」


    「戒從何來?」


    「從佛處來。」少年猶豫了下,答道。


    玄真法師搖頭,點了點他胸膛的位置:「戒從心中來。是你的心指引著你去做事,你從自己所做的事中得知何為應該,何為不該,何為正,何為邪,從而方知處事邊界何在,當你把所有的邊界都摸索出來時,便是戒律。」


    少年默然思索了一會,方才點頭道,「我明白了。」


    「你有何悟?」


    「我隻知有戒律在,拿著戒律去框套處事,是本末倒置,故而得此惑。」


    玄真法師笑道:「長空,你能頓悟,可見已到思辨之境。」又嘆了口氣。


    「師傅不悅?」長空一貫清冷淡漠的眼裏浮現出惑色。


    「並非不悅。你與其餘小弟子們年歲相差無幾,卻已能到思辨之境,實屬難得。隻是……」他疼惜地看著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你畢竟還是個孩子。為師隻是在想,讓你遁入空門,是否太早了。」


    「我無父無母,師傅撿到我撫養我長大是因,我隨師傅研習佛道是果,理所當然。更何況,人世無趣,不如佛理,更能安我心神。」


    這話便是玄真法師的又一個隱憂了。自己這個小徒弟,不知是不是太早接觸了佛理,對於七情六慾淡漠得緊,比年輕時的自己更為冷清冷心。須知過猶不及,這樣的人,一旦偏執起來,才會更可怕。


    玄真法師突然想到自家徒弟頓悟的契機,含笑問道:「平邑長公主,也無趣嗎?」


    一刻鍾,兩刻鍾,三刻鍾……


    長空沉默了整整三刻鍾才搖了搖頭:「不,殿下很有趣,她……」他想了想措辭,「她是活的。」


    是的,鮮活。這是趙瓊留給長空的第一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他的世界原本是靜的,寶典中的佛像是靜的,寺裏的鍾聲是靜的,還有時時縈繞在耳邊的誦經聲也是靜的。可是趙瓊一出現,這些畫麵就充了各種各樣的色彩和聲音。


    「這就對了長空,她是你的戒。」


    「徒兒不明白。」


    「你的思辨,你的掙紮,你今晚的舉動,這一切都來源於平邑長公主。她或許是你的契機,從她身上,你才能摸索到你處事的邊界,才能感悟到你的戒。」玄真法師緩緩道:「若是殿下日後親近你,你大可不要嚴詞拒絕、冷若冰霜,一切隨緣吧。」


    「是,徒兒明白了。」長空行了個佛禮,玄真法師頷首:「去休息吧,明日還有早課呢。」


    玄真法師目送著他清雋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夜幕中,目色沉沉地撥弄著手中的佛珠宣了聲:「阿彌陀佛。」


    *


    往後的許多年裏,這位長公主殿下每年都會來萬佛寺,長空也謹遵著師父之言,從不會拒絕她的親近,隻要她不是太越矩的話。


    迴憶的思緒略略擾了長空的心神,等他迴過神時,手上的髮髻已經挽好了。這麽多年,托她的福,他梳女子髮髻的手藝倒是越來越好了。


    「咦,好了嗎?」趙瓊也感覺到他的收手,站起來,試圖找個地方欣賞一下他的作品,奈何找了一圈沒找到,靈機一動,旋過身對著他清塵如謫仙的臉,慢慢地湊近,近到兩人的鼻子都快湊到一起,彼此唿吸間還能聞到對方的氣息。長空身上的味道帶著佛香,但卻比佛香更顯得冷冽些,大約是骨子裏的清冷藏不住吧。


    她仿佛透不過氣般深深吸了口氣,讓他的氣息縈繞在她的鼻尖,甚至融入她的體內,一點點品味著這讓人沉迷發醺的味道,臉慢慢紅了起來。


    長空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想退開這曖昧纏人的氣氛,卻被趙瓊按住了肩,「別走,我還沒看清楚呢。」她認真地注視他的眼眸,他的瞳色很淺,有種琉璃的光澤,故而看人時總是顯得孤高冷傲,但此時此刻,月光在他眼裏鋪陳,柔和的微光讓他的眼睛也變得溫柔多情起來,素來目空一切的眼裏真真切切地裝了個她。雖然是最樸素的打扮,頭上這塊頭巾還是麻的,但,他眼裏有她呀!趙瓊快樂得眯起了眼,嘴角的笑更是止不住,看上去有點傻兮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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