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寧對於曾經的事情,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那仿佛就是她深處的一個夢,即使在做夢時被嚇得發抖,隻要努力的睜開眼睛,就會發現夢隻要醒了,那些可怕就會消散,即使那些真的存在過,但是隻要自己認定了,那便隻是一個幻影,第二天,曼寧背著杜淩晗又去了一次她家,在那些廢墟瓦片下找到了杜淩晗外婆親手所種的植物,小心翼翼的挖出帶迴了常悅閣,就種在常悅閣的後院裏了,從曼寧她們住的屋子裏開窗,便能直接看到那植物。


    曼寧也算是想要給杜淩晗留個念想,帶著杜淩晗看了那顆植物。


    “曼寧姐,這東西長得倒是好,我剛來到常悅閣的時候,它還隻是破土發芽了,如今都長到一米多高了。”


    “既然是婆婆留給你的,那你便好好照顧著,看這枝子跟葉子,應該是一株雲桂,也不知何時能開了花,平日裏精心照看就是了。”


    “謝謝你,曼寧姐!”


    “謝我做什麽,你快點好起來,比什麽不強,這世道哪有時間留給我們傷心,我們他們說,常悅閣閉門的這幾日,總有日本人要來這尋樂子,不開門營業總不是那麽個意思,這不,劉老板打算今日開門營業了,一會啊,去收拾收拾,你這好嗓子,在咱們常悅閣可是數一數二的。”


    “什麽好嗓子啊,姐姐光知道哄我了。”


    “什麽叫哄你,我說的那句不是真的,你這昆曲兒唱的,那是多少迴頭客都是衝著你唱兩聲來的,劉老板可是寶貝著你這台柱子呢,對了,妹妹,你昆曲兒怎麽能唱的這麽好,多少人都羨慕呢!”


    杜淩晗看著曼寧甜甜的笑了一下,若說起昆曲兒,那必然會想起父親母親,那是杜淩晗最幸福的記憶了。


    “我父親就是唱昆曲兒的,唱的極好,在我們家那一片無人不知,我母親就是迷上了我父親的昆曲兒,每日都去聽他唱,久而久之便愛上了我父親,隻不過那時候母親的家裏還算是個富貴人家,家庭又很傳統,家規有規定,以至於外公不允許我母親與我父親接觸,誰叫我母親鐵了心呢,當時好像還鬧得沸沸揚揚的,我外公家便成了當地的笑柄,我母親也就算是逐出家門了,不過即使如此,我母親也是很高興,逐出家門不過就是個名頭,想要跟我父親一起生活,怎麽都是要離開家的,不過是給了我母親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如此既不違背家規,也不至於讓母親放棄幸福,不過家規如此也沒有辦法,也就是後來我迴到舅舅家時,舅母不大明白其中的原由,隻道聽途說了些,所以難免會閑言碎語些,舅舅也就是有些許為難,不過,不管家規是如何的,舅舅還是把我接迴了家,並且好生照顧著。”


    “其實你舅舅也真的是很好了,寧可違背家規還是把你接迴家了。”


    “嗯,可不是,為了這個,引得舅舅跟舅母在外麵聽了不少的閑話呢!”


    “那你小的時候一直跟你父親學昆曲兒嗎?”


    “我父親原本是不願意教我的,原本也沒有什麽,隻是經過了我母親的事情,別人都說唱戲是下九流的行當,不願意多接觸,我父親不希望我以後跟他一樣,遇到喜歡的人都不敢去爭取,可是我母親說我小時候竟然極其喜歡昆曲兒,聽著父親唱,我就咿咿呀呀的跟著學,十分討喜,打那以後母親勸了父親許久,父親才開始教我的,這一學就學了十年。到如今父親不在了,我竟然也能自己上台了,父親若是知道也必然欣慰的吧。”


    “那是當然了,有什麽能比得過自己的女兒繼承了自己的衣缽呢,更何況你又唱的如此出色。”


    兩個人聊了許久,才迴到屋子裏準備,劉老板早就放了消息,今日常悅閣又要正常營業了。雖說剛過了一場戰爭,蘇州城裏的血腥味都還在,可是人就是如此,過去了自然而然的就遺忘了,前幾日還都戰戰兢兢,能躲則躲的,這兩日又開始有人在街上提籠架鳥了,似乎那些死過的人,流過的血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一般,隻有那些失去了的人才會長久的活在悲傷之中。


    劉老板放了消息,早就有老主顧奔著杜淩晗的昆曲而來,杜淩晗也隻能上台,今日杜淩晗是打算唱一出《牡丹亭》的驚夢選段的,以前杜淩晗稍小的時候最喜歡唱《驚夢》的,一直覺得這一段特別細膩靈巧,且浪漫主義式的傷感向來都是小女生的最愛,情竇初開,不知情為何物,卻被這詞繞的心思懵懂,隻是那時父親總是批評她的唱腔不夠正,沒有把特有水墨味帶出來,唱的很是生硬,沒有用感情去帶動唱腔。


    杜淩晗為了讓父親滿意,在這個選段上下了不少的功夫,平日裏總是偷偷地唱這一段,母親在旁邊聽到了之後,總是捂著嘴笑盈盈的,不急不慢的安慰杜淩晗。


    “不急不急,淩晗現在還小,等到淩晗長大後自然就會明白這段的意義,自然也就唱的很好了。”


    杜淩晗就帶著這句話上台了,擺好身段之後,迴想了一遍皂羅袍的唱詞,抬頭望向台下,眉目含情,緩緩張口。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杜淩晗唱腔沉穩,整段都十分順暢,唱罷台下依舊是掌聲一片,可是突然間杜淩晗似乎覺得不太舒服,這驚夢唱的是杜麗娘在遊園時對於大好春光無人相知的感傷,可如今在台下的人對著外麵的廢墟也未曾有過任何感觸。


    “小倉先生賞!”


    正在杜淩晗出神之時,台下喊了這麽一句,唱了這許久,杜淩晗也明白,這是台下的哪位爺給賞錢了。可是這位小倉先生似乎在哪聽過,杜淩晗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才突然想起,小倉先生就是上次在常悅閣跟劉老板談事情的那位極盡紳士的日本人,此刻正端坐在台下對著杜淩晗鼓掌,杜淩晗無暇多想,對著那方向施了一禮,算是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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