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聲轆轆,韓遠城緩緩睜開眼瞼,目光轉處,發現自己竟躺在車廂裏。


    柔軟的絲質軟榻,廂底鋪著遠自波斯的上等金色地毯,鮮紅色的錦緞圍在廂壁,廂口處一塊綠底紅花的錦繡簾子有氣無力地低垂著。


    韓遠城的身邊此時正倚窗而坐著一個鮮花般的白衣女子,一頭烏黑色的長發流水般傾瀉而下,覆過香肩,一張透著嫵媚的側臉雪白如玉一般,鼻子精致細潤,嘴角微微翹起,露出衣衫外的小半截俏臂竟散發著一種極誘人的魅力。


    韓遠城隻覺一陣陣的醉人香氣撲鼻而入,心中竟起了微微蕩意,過了良久,他才輕語道:“柔柔姑娘,這是哪裏?”


    柔柔好像根本沒有睡著,一聽到“姑娘”兩個字,馬上迴過頭,媚眼動處,巧笑倩兮,瞧著韓遠城道:“韓大哥,你醒了,這是在迴太和山的路上呀。”


    韓遠城的聲音依然很輕,道:“為什麽要迴去?咱們不是該去‘狼穴’嗎?”


    柔柔掩嘴一笑,嫵媚道:“你忘記了呀?你受了傷,蘇大哥托我照顧你呀,帶你迴武當山去。”


    韓遠城似乎愣了愣,終於僵硬地點了點頭,聽著車廂外的轆轆車聲,又道:“柔柔姑娘,咱們這是到哪了?”


    柔柔嫣然笑道:“想必快到廬州了。”


    “臭丫頭,你要幹什麽!”


    馬車前方忽傳來喝叱聲。


    韓遠城駭然道:“怎麽迴事?這聲音聽起來像是開山?”


    柔柔嫵媚一笑,道:“韓大哥,你聽得沒錯,前麵馬車裏坐的正是牛大哥,還有舍妹溫溫。”


    韓遠城有點擔憂道:“那,前麵怎麽迴事?”


    柔柔又嫵媚地笑道:“韓大哥,你放心,溫溫在和牛大哥開玩笑呢,這個搗蛋鬼。 ”


    牛開山正斜倚在車廂的軟塌上,整個身體卻動彈不得絲毫,一張臉漲得通紅,怒目如鈴,眸中射出兩道銳利的目光,正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溫溫。


    溫溫眼眸帶笑,卻是冷笑道:“眼下你已落在了本姑娘的手裏,還要逞能麽?”


    牛開山目光如炬,怒斥道:“臭丫頭,快放開我,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若不是看在蘇大哥的麵上,我早該將你砍作兩段!”


    溫溫白玉般的臉上麵色微變,冷笑道:“你是不是很後悔?”


    牛開山目若銅鈴,咬著牙道:“你說得沒錯,我真恨不得食你肉,寢你皮。”


    溫溫嘴角泛起了一抹嘲笑之意,冷聲笑道:“好,本姑娘現在就將你的皮剝下來。”


    牛開山濃眉倒豎,麵色鐵青,厲聲怒喝道:“妖女,你好歹毒的心腸,有種就給你牛爺爺來個痛快!”


    溫溫邪魅一笑,眸中泛起了兇光,咬碎玉道:“好!本姑娘先將你的這張黑麵皮毀了,叫你媳婦也認不出你來。”


    牛開山不禁心頭一凜,目中燃燒起的兩團憤怒的火焰似微微有了緩和減弱之勢,嘴裏直咬得牙齒“咯咯......”作響,恨聲道:“妖女,有種就來個痛快,你牛爺爺可不是嚇大的!”


    溫溫竟伸出纖纖玉手撩開了牛開山的衣角,自他腰間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而後拿在眼前,朝著寒光閃閃的刀鋒輕輕地吹了口氣,冷聲笑道:“好,臭笨牛,本姑娘現在就成全你。”


    不知何故,牛開山竟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溫溫麵色一變,不自然地晃動起手裏的匕首,心裏卻有些駭然,道:“臭笨牛,你笑什麽?死到臨頭了還笑,莫不是已被本姑娘嚇傻了?”


    牛開山哈哈大笑道:“妖女,我笑你空有一副臭皮囊!”


    世人嘴上皆罵“臭皮囊”,但又有幾人不愛惜自己的這副“臭皮囊”呢?


    一個女人倘若被別人罵作“臭皮囊”,那她豈非也是個絕色佳人?


    溫溫怔了怔,眸中竟似出現了幽幽笑意,聲音也緩和了一些,嗔怒道:“好,本姑娘現在先割下你的舌頭來!”


    明晃晃的匕首閃動著寒光,竟直刺向牛開山緊咬的嘴唇。


    牛開山濃眉直豎,狠狠咬著鋼牙,瞳孔卻急劇擴張,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已從額頭滾滾滑落,一雙寬厚堅實的手掌,掌背青筋暴起。


    忽然,一陣涼風鑽了進來,吹上了牛開山正在發熱的身體,就在涼風吹進來的同時,一個嬌媚柔軟的聲音也自車廂外飄了進來。


    “妹妹,快些住手。”


    “牛大哥,你沒事吧?”


    隨著這一聲柔媚而蕩人心神的聲音,一個絕美的白衣女子正輕輕掀開車廂前的簾子,婀娜娉婷地走了進來。


    溫溫停下了手,迴頭瞧著那白衣女子盈盈一笑,道:“姐姐,你怎麽來了?”


    柔柔道:“溫溫,趕緊給牛大哥鬆開。”


    溫溫目光閃爍,指著牛開山沒好氣道:“姐姐,是他不知好歹,對咱們姐妹出言不遜。”


    牛開山麵色發白,譏誚道:“哼,真是豬八戒倒打一耙!”


    溫溫撅了撅嘴,道:“姐姐你看,他還在罵人!”


    牛開山怒道:“臭丫頭,有種就給.....”


    他的罵聲忽然頓住,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硬生生切斷了似的,因為就在這時,車廂外又傳進來一句渾厚而又熟悉的嗓音,


    “開山,不得無理!”


    接著就有一條精壯的漢子撩開車廂簾走了進來。


    牛開山瞪大了眼睛,驚詫道:“韓大哥,怎麽會是你?這,怎麽迴事?”


    韓遠城目光凜冽,厲聲道:“開山,若非有溫溫姑娘細心照顧,你的身體也不能恢複如此之快,你應該好好謝謝人家姑娘才是,怎能如此?”


    牛開山眉心緊鎖,麵色發紅,呐呐道:“韓大哥,可是她方才要殺我。”


    溫溫冷哼了一聲,道:“大笨牛,方才我隻不過和你開個玩笑,你卻不由分說,張口便罵,所以我隻能拿刀唬唬你罷了。請問牛大俠,你哪裏被我傷到了麽?”


    牛開山冷笑道:“你,你還沒來得及動手罷了。”


    韓遠城正色道:“開山,不得無禮,這兩位姑娘乃是專門護送咱們迴武當的,還不快向溫溫姑娘賠禮道謝?”


    牛開山心裏雖仍是不服,卻也不敢違拗了韓遠城的意思,隻能強拉起笑臉,皮笑肉不笑地道:“老牛我多謝兩位姑娘,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姑娘見諒。”


    溫溫故意笑得很開心,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本姑娘當然也不會與你一般見識。”


    牛開山一張黝黑色的臉又開始發紅,濃眉緊皺,勉強從咬緊的牙根裏擠出了一句話,道:“哼,多謝姑娘大量。”


    這句話仿佛是一根又細又尖的針,溫溫當然也聽得出了這句話裏的味道,卻依然笑得很開心,道:“不必客氣。”


    柔柔媚眼動處,又用溫柔而嫵媚的目光瞧著牛開山,聲音更是軟媚道:“牛大哥,你的傷好些了嗎?”


    牛開山頓覺雙耳生悅,心神竟為之一蕩,整個人都覺得有些酥軟放空起來,胸口的悶氣也立刻被抽走了十之八九。


    隻是這種奇妙的感覺維持了不足五彈指的時間,卻又被自己殘損的左臂拉迴了現實,心裏不免又是一陣陣慘然。


    過了許久,牛開山才終於緩緩抬起頭,臉上勉強擠出了笑容,道:“我已無大礙,好多了......多謝柔柔姑娘關心。”


    韓遠城不禁在心裏歎了口氣,握著牛開山微微有些發顫的手,輕聲安撫道:“開山,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其他的,想吃什麽給韓大哥說。”


    牛開山的眼圈竟有些發紅,銅鈴般的眼裏已噙著一層薄薄的淚水,他緊緊握住韓遠城的手,勉強笑道:“謝謝你,韓大哥。”


    溫溫冷言冷語道:“牛大哥,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該堅強起來才對。”


    柔柔麵色一沉,道:“四妹,休得多言。”


    溫溫冷哼一聲,又立刻扭身起來,一麵往車廂外走,一麵說道:“好姐姐,我不說了。”


    柔柔臉上媚意褪去,微微一欠身,歉然道:“我三妹素來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心裏並無惡意,我代她向牛大哥賠不是了,還望牛大哥您見諒?”


    牛開山瞧著眼前楚楚可憐的絕色美人,心裏的氣頓時煙消雲散了,笑道:“柔柔姑娘,我本就沒有生她的氣。”


    柔柔心念轉處,遂嫣然一笑,道:“韓大哥、牛大哥,你們的膽子可真大,果真是呀,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大豪傑。”


    韓遠城先是一愣,很快又明白過來柔柔話裏的意思,笑道:“姑娘說笑了。”


    柔柔嫵媚笑道:“韓大哥過謙了。”


    牛開山卻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狐疑道:“姑娘,你何以見得我們天不怕地不怕?”


    柔柔沉吟道:“我們‘狼山’不知令多少厲害的江湖人物聞風喪膽,談之色變,可你們竟敢勇闖‘狼穴’,這種勇氣與氣魄,不是大英雄大豪傑又是什麽呢?”


    牛開山恍然大悟,笑道:“柔柔姑娘過獎了,我輩英雄當如此。”


    韓遠城也笑道:“柔柔姑娘,‘狼山’雖有令人聞風喪膽的‘狼人’,卻也有像姑娘這般美麗善良的女孩子。”


    柔柔蛾眉微皺,幽幽歎氣道:“其實我們姐妹也會殺掉闖入‘狼山’的人。”


    韓遠城道:“四位姑娘職責所在,迫不得已而殺人,而‘狼山’的許多人卻是為了殺人而殺人。”


    柔柔笑道:“謝謝韓大哥理解。”


    牛開山疑惑道:“像姑娘這麽善良的人,怎麽會呆在‘狼山’?”


    柔柔臉上的笑意竟忽然凝結,眸子裏泛起了憂傷之色,不禁幽幽歎息一聲,黯然道:“不瞞韓大哥、牛大哥,此事說來話長。”


    韓遠城歉然道:“觸動了姑娘的傷心事,實在抱歉。”


    柔柔黯然歎息道:“韓大哥,這本就不關你們的事,其實說說也無妨的。”


    牛開山黝黑色的臉上瞪起的一雙銅鈴般的眼睛表明他好奇心已起,他很希冀柔柔能夠講一講自己來“狼山”的原因。


    當他聽到柔柔願意說出這段往事的時候,心中竟不免有些歡喜起來,也就暫時把斷臂的悲傷丟在了一邊。


    柔柔走下馬車,眺望著遠處高低起伏的山巒,白雲蒼狗,記憶仿佛很快被拉迴了很遙遠的過去,聲音裏也似含著淡淡的憂傷,緩緩道:“家母原是‘狼山’長公主,二十年前,家母在‘狼山’的‘千岩牡丹穀’練功之時,無意間發現了受重傷奄奄一息的家父,家母雖為‘狼山’的人,卻本性極善良,當時看著受傷甚重的家父,家母自然便生出了憐憫之情,後來,家父經過家母悉心的救治照料,傷勢漸漸好轉,沒過多久便痊愈了。”


    說到此處,柔柔的神色越發黯然,一雙本來柔媚的眸子裏此刻已結滿了憂愁、哀傷,聲音也更加低沉,緩緩道:“後來,家母在與家父的朝夕相處中日久生情,自然便結成了夫妻。唉......可惜好景不長,在家母誕下我後不到半年的時間,此事竟被老祖宗發現了,後來萬般無奈之下,家父隻得選擇離開‘狼山’。臨走時家父曾告訴家母,等他在外有了立足之地,定會接家母和我離開‘狼山’,可是......”


    說到此處,柔柔雙眸含淚,聲音竟有些哽咽起來。韓遠城與牛開山聽得柔柔如此心酸的往事,也不禁對其生出了憐憫之心,神色也為之黯然。


    過了許久,柔柔終於勉強控製住了悲傷的情緒,接著道:“自從家父離開後,家母每日都會坐在‘千岩牡丹穀’的黃花樹下等著家父迴來,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十幾年都過去了,始終不見家父歸來,後來家母也在無奈、憂愁、思念、哀傷的等待中病逝了。”


    不知何時,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已自柔柔的眼角滑落,韓遠城歉然道:“勾起了姑娘的傷心事,實在抱歉。”


    柔柔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勉強笑道:“韓大哥,你不必自責,這本就不關你們的事。”


    牛開山揉了揉眼睛,也勸慰道:“柔柔姑娘,往事如煙,有時忘記也是一種幸福。”


    柔柔麵色慘然,似已陷入了深深的悲傷之中。


    韓遠城寬慰道:“柔柔姑娘,若令堂泉下有知,想必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傷心難過的。”


    牛開山道:“韓大哥所言甚是,柔柔姑娘,你不要傷心了。”


    過了良久,柔柔臉上終於又泛起了淡淡的笑,道:“謝謝你們。牛大哥說得是,有時候,忘記也是一種幸福。”


    韓遠城目光一轉,望向了遠山,遠山上竟聳立著一座古塔,道:“我想再用不了一盞茶的時間,咱們便可到廬州城了。”


    柔柔的情緒終於有所好轉,眸子裏也有了色彩,也抬頭望著遠山的那座古塔,不禁喃喃道:“廬州?”


    牛開山濃眉揚起,讚道:“柔柔姑娘,廬州可是一座既繁華美麗又有趣的城市,那裏不僅有好看好聽的‘倒七戲’,還有美不勝收的風景山色、名勝古跡,尤其是還有令人垂涎欲滴的廬州菜、江淮菜,比如廬州烤鴨、逍遙雞、吳山貢鵝......說得我都嘴饞了,哈哈......”


    柔柔眸中泛起了光,蛾眉也微揚,道:“除了‘狼山’,我還從未去過其他地方呢,真想馬上就進廬州城裏看看。”


    韓遠城怔了怔,狐疑道:“姑娘從未離開過‘狼山’?”


    柔柔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們四姐妹自打出生起,誰也沒有離開過‘狼山’半步。”


    牛開山笑道:“柔柔姑娘,外麵的天地可是很大很精彩的,你們真該早點出來看看的。”


    “‘狼山’有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柔柔幽幽歎了口氣,嫣然笑道,“不過幸好遇到了你們,否則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看到外麵的世界。”


    韓遠城不禁皺了皺眉,疑惑道:“柔柔姑娘,此話怎講?”


    柔柔道:“老祖宗曾立下一條規矩,但凡‘狼山’之人,隻有親人前來相認,才可離開‘狼山’,否則絕不能離開‘狼山’半步。”


    牛開山笑道:“這倒是個不錯的規矩。”


    柔柔苦笑道:“隻是和親人團聚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牛開山微一沉吟,竟撓著頭笑道:“柔柔姑娘,隻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隻要有堅強的毅力、恆心,就一定能夠戰勝它,摧毀它。”


    聞言,柔柔盈盈一笑,韓遠城已輕輕拍著牛開山厚實的肩膀,笑道:“我這牛兄弟雖然平日裏笨嘴笨舌的,但這句話說得真算得上是至理名言了。”


    “韓大哥,你怎麽也拿我打趣啊!”牛開山轉而向柔柔繼續說道,“柔柔姑娘,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上外麵的世界的。”


    “趕緊趕路吧,天色已不早了。”這時,溫溫的聲音忽然從馬車車廂裏傳了出來,聽起來卻帶著些許不耐煩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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