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當真嚇得不輕,她從未見過如此失常的首輔。


    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素衣大急,急切地攔在賢妃跟前,“大人,大人,娘娘有孕,您有話慢慢說。”


    韓屹眼中的猩紅色慢慢褪去。


    他撫了撫眉頭,將手頭的畫紙遞給了賢妃,“這畫是慕楊的?”


    賢妃見韓屹恢複了常態,頓時鬆了口氣,接過畫紙一看,正是慕楊第二次給她的畫作。


    當下點頭,“正是,此乃慕楊的外祖父所作,她一直視若珍寶。”


    賢妃解釋著畫作的來處,很平常的幾句話剛說完,韓屹眼眶中的猩紅色又深了起來。


    賢妃不免再次緊張起來,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此時,魯必遜和聖人都到了。


    聖人一把摟住賢妃,心疼地說,“太傅,賢妃有孕,您切莫嚇著她。”


    韓屹閉上雙眼,片刻後睜開,眼裏恢複了清明。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折得小小的畫紙,展開後遞給賢妃,“這張呢?”


    賢妃一看雙眸頓時大睜,“大人何處得到此畫?這一幅是慕楊第一次給臣妾的,臣妾原先好好地將它擱在妝奩盒裏,打算帶去行宮,但不知為何再也找不到了。原來,是在首輔這兒啊。”


    話音剛落,韓屹額角的青筋突起,雙手緊緊握成拳,牙關緊咬,明顯氣得狠了。


    他終於明白了,靜宜手中用來威脅他的畫,竟是從賢妃處偷得的。


    可惡!


    庶人靜宜,他絕不會放過!


    賢妃目瞪口呆地看著韓屹,嚇得咽了咽口水,往聖人懷裏躲了躲。


    “好了,韓公,你既知答案,趕緊離開吧。”


    韓屹深吸了口氣,向著賢妃施了一禮,“敢問娘娘,慕楊的外祖父姓甚名誰?”


    賢妃仔細想了想,“臣妾隻知慕楊的外祖父姓柳,名字倒是不知。”


    韓屹再次一揖,大步走了出去。


    魯必遜再次緊緊跟上。


    聖人見狀,咬咬牙,放開賢妃交給素衣,“你且安心,朕去去就來。”


    賢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他們三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眼睜睜看著人來人去,索性唿地一聲坐下,還是吃葡萄比較香!


    韓屹沒有出宮,而是往長寧宮大步而去。


    他如法炮製,直闖進長寧宮。


    太後殿下正獨自發著呆。


    韓屹大步進入,見到的便是神情懨懨的太後殿下。


    他頓時一怔,他見過精神滿滿、神采飛揚、怒火中燒的太後殿下,此刻見到精神不濟的太後殿下,不免愣神。


    太後殿下見首輔再次闖宮,根本提不起罵他的心思,懶懶地問了句,“首輔大人又有何事?”


    便轉過頭去,擺明了不想搭理他。


    “噢對了,首輔怎麽未著喜服?今日可是你老大人的大婚之喜啊!怎麽,你是特地來給哀家送喜餅的?”


    太後殿下冷冷地譏諷他。


    韓屹沒有應聲,一揖到底,“殿下,慕楊的外祖父姓甚名何?”


    殿下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好笑!慕楊嫁你多時,你竟不知她外祖父名姓?嗬嗬,你這個夫君當得真是稱職。”


    韓屹像是聽不懂太後殿下的譏笑,恭敬地站在殿中,反複問著相同的問題。


    太後殿下心頭怒火燒起,她大嗬一聲,“有本事迴府問自家夫人去,哀家見你不爽,就是不樂意告訴你。”


    太後殿下執意不說,韓屹執意要問,雙方頓時僵住。


    聖人滿頭大汗地趕到,趕緊兩邊說和,魯必遜在邊上饒有興致地看著,臉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最終,太後殿下像小孩子般,扔下三人不理不睬,賭氣走進了內殿。


    夏大伴送幾位出門,悄悄地在韓屹的耳邊說了三個字。


    韓屹一聽,整個人猶如被驚雷擊中,頓時僵立當場,半晌才迴過神來。


    一等他迴神,即刻飛奔出宮,解開套著馬車的馬匹,一刻不停地趕迴首輔府。


    他錯了!


    是他的錯!


    他竟不知,自己找了多年的人,竟早就在自己身邊。


    剛才夏大伴在自己耳邊說的,正是恩師的名字“柳孟誠”。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太蠢了!


    恩師姓柳,慕楊姓柳,他竟從未懷疑過,慕楊就是恩師的外孫女。


    那個小小的一團,攀著他的褲腳,軟糯地叫他“哥哥”的小女孩。


    他喂過她、哄過她,甚至扶著她的手,教她寫過字。


    他怎麽就沒認出她來呢?


    在恩師那間農舍的歲月,是他整個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怎麽就錯過了慕楊這麽久呢?


    莫非恩師的畫,他還不知道,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早就嫁予他,是他的夫人了。


    是他的錯!


    他的冷情、冷淡、冷漠,一次次推離了慕楊,他多少次去江都尋找恩師的外孫女,卻忽略了本該重視的她。


    難怪他怎麽查找,都毫無蹤跡。


    一切都是太後殿下的手筆。


    她在恩師謝世後,接慕楊進了宮,並銷毀了一切痕跡。


    慕楊,可還記得他?


    記得那個曾經握著她的手,同她一起寫下人生第一個字的“哥哥”?


    終於迴了府。


    此刻首輔府門前一片安靜,如潮般的人流早已褪去。


    粉色的花轎,連同送嫁的人統統都消失不見。


    他直接駕馬進了清泠居。


    清泠居外,依舊圍著三層府兵。


    “退下!”韓屹下令後,駕馬繞過了垂花門。


    他近鄉情怯,不知如何同慕楊解釋。


    解釋他找了她多年,卻不料她早已在自己的身邊。


    解釋他的後悔,後悔自己浪費了這麽多時間,沒能好好待她,忽略了她的感受。


    他有很多話想同慕楊說,直到下了馬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他還是笑著的。


    可當眼前出現冷寂的屋子後,他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他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尋找,卻一個人也沒找到。


    “慕楊!”他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驚得園子裏枝頭上的鳥兒,撲棱棱地飛遠了。


    靜宜公主如木偶般走在大街上,全然不顧旁人的指指點點。


    她心如枯槁,她走啊走啊,不知走往何方。


    藍田帶著花轎先迴了府,白玉緊緊地跟著她,生怕她出事,“殿……,小姐,咱們迴去吧。”


    殿下的封號被奪,但太後殿下心慈,公主府並不曾收迴,殿下還有片瓦遮身,不至於餐風露宿。


    白玉見勸不動靜宜,伸手便想牽著她迴府。


    豈料此刻的她力氣大得驚人,白玉竟是拉不動她,無奈隻得一路跟隨她。


    走著走著,靜宜竟不知不覺地走到一處民宅前,門匾上的“鄒”字,狠狠地打醒了靜宜。


    對了,還有鄒荃,他說過,他最心疼她,他不會不要她。


    她現在隻想找一個可以哭訴的肩膀。


    於是,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扣門。


    門開了,門童並不識得她,問她找誰,她問鄒荃可在?


    鄒荃正在院子裏,聽到門口有人喚他名,便走了出來,一見是靜宜,當下笑了起來,“原來是庶人靜宜啊,你難得來此,趕緊進屋坐。”


    鄒荃客氣地將靜宜迎進了門。


    院子裏停了輛馬車,地上堆滿了行李。


    靜宜見狀,渾身一顫,情急地問,“你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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