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後,王摯城告辭,楚褚騎馬累了,也早早歇下。


    清泠居裏,韓屹遲遲沒有離開。


    慕楊不免有些心焦,暗暗祈禱他快些離開。


    上天並沒有聽到慕楊心聲,韓屹非但沒有離開,反而往羅漢榻上一坐,似乎不打算離開了。


    慕楊輕輕歎了口氣,給了書禾一個眼風。


    書禾靜靜地退了出去,不久後端上兩碗茶,再一次悄悄地退了出去。


    門吱呀一聲關上後,韓屹的目光變得灼灼了起來。


    慕楊隻作不知,低頭擺弄著笸籮裏的針線。


    兩人誰都沒有出聲,屋裏靜得能聽見走針的聲音。


    終於,還是韓屹按捺不住,“夫人,蒼國明日抵京。”


    慕楊微微點頭,表示她知曉了。


    臉上神情清淡得似乎下一秒便會乘風而去。


    韓屹壓下心中的不安,試圖說些安慰的話,“三日後,為夫……”


    “大人,您和靜宜公主的事,不必告知慕楊。”


    慕楊語氣淡然,似乎真的未將他迎娶靜宜公主的事放在心上。


    清清淺淺的一句話,瞬間勾動韓屹的心火,眼裏迅速焰起兩團火苗,他一把握住慕楊的手腕,“夫人此話何意?”


    慕楊迴避著韓屹的眼神,忍著疼痛,一動不動任由他緊握著自己的手腕,“大人想慕楊說什麽?恭喜大人另娶新婦?還是祝兩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慕楊語速緩慢,語氣平淡。


    但這些話,就像拳頭,狠狠地砸在韓屹的心頭。


    他的喉頭瞬間被掐住,一股血腥味自下而上翻湧而來,堵在喉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頹然放手,身子微微向後傾倒,“夫人,此事……”


    話到嘴邊,卻又被他生生咽下。


    不能說,不能說!


    未找到阿木前,他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還有三天,隻差三天!


    三天後,隻要找到阿木,他定然能夠把握局麵,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慕楊的嘴角不露聲色地扯出一抹譏笑,“大人,妾身曾經問過您,此事可有苦衷,大人是如何迴妾身的?大人忘了嗎?”


    怎麽會忘?


    他牢牢地記著慕楊問這話時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暗示著他即將失去最為重要的東西。


    他不是不害怕,不是不緊張,不是沒有後悔!


    他多麽想不管不顧地扔下一切,隻與她攜手相伴,可他暫時還辦不到。


    千言萬語匯集到在胸膛,最終化為無奈。


    他艱難地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等我!”


    說完,起身後踉蹌地推門而出。


    秋之夜,風,冷嗖嗖的。


    韓屹隻覺得四麵有無數的冷風,爭先恐後地灌入薄衫。


    他不躲不避。


    如果身體發膚受些傷害,可以減緩心頭之痛的話,他甘願受傷。


    屋裏,書禾她們四個齊刷刷地站在屋裏,她們默默地伴著自家夫人,卻連一句勸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慕楊輕輕地笑起來,“無事,你們不必擔心。”


    她笑得安寧,隻是借穿針引線的機會,側過身子,抬高手臂,悄悄地擦拭掉眼角的淚滴。


    真是不爭氣啊,為什麽還會哭呢?


    緊接著,慕楊轉迴身子,像沒事人一樣說了一句話,卻驚得書禾她們怔愣當場。


    “準備一下,三日後離京!悄悄的,別驚動任何人!”


    書禾上前一步,剛想開口說話,書粱一把扯住她,在書禾看向她的時候,重重地搖了搖頭。


    書禾頓時清醒過來,深吸一口氣,又向自家夫人屈膝一禮,“是,奴婢幾個會悄悄地整理行囊。”


    慕楊思慮了很久,方才下定決心,帶書禾她們一起離開。


    雖然人多手雜,恐會增加成事的風險。


    但,自己離京了,留下她們承受韓屹的怒火,她又實在不放心。


    不如一起離開,一路上也能有伴。


    她們,也是殿下賜給自己的最好的禮物。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第一縷暖陽照到屋簷的時候,慕楊便忙碌開了。


    今日,宮中有宴,是聖人專為款待蒼國使團而設。


    她喜滋滋地打扮一新,就等著入宮拜見太後殿下。


    豈料,當她滿臉笑容地跨出垂花門時,卻震驚地看到了一整隊府兵,齊刷刷地將她的清泠居圍了個水泄不通。


    領隊表情尷尬地上前行禮,“夫人,大人說京中不安全,怕有屑小之輩入府,故而令我等守在此處,護衛夫人的安全。”


    “讓開!”慕楊厲聲嗬道。


    鬼話騙誰呢?


    領隊一驚,自打夫人入府,素來溫婉謙和,何曾發過這麽大火?


    他低頭不語,神情凝重,卻,半步不退。


    “夫人,大人之令,小的不敢不從,您,別為難小的!”


    語氣恭敬,卻不容反駁。


    慕楊的眼淚刷地一下滑落。


    她不是犯人,不是!


    韓屹該死,竟將她囚於府中!!!


    她隻是想在離京前,再最後看一眼太後殿下,再在太後殿下的懷裏撒一迴嬌。


    可,這麽小的一個願望,都被韓屹剝奪了!


    他,太可恨!


    慕楊的眼裏滿滿的都是失望與痛恨。


    韓屹躲在人後,看著這一切,心痛如絞。


    慕楊,對不起,我不能放你入宮。


    太後殿下在後宮隻手遮天!


    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哪怕關著你、禁著你,哪怕讓你恨我、再也不原諒我,我也要將你留在身邊,絕不允許任何人染指你分毫。


    眼見慕楊失魂落魄地被書禾帶迴垂花門,韓屹閉上痛苦的雙眸,再睜開時,眼裏清明一片。


    “傳令下去,直到大婚前,不得放夫人出清泠居半步。”


    “是!”府兵齊刷刷地迴應。


    韓屹冰冷無情的話,在關上院門之際傳入了慕楊的耳際。


    他,始終是無情的!


    是她自以為是了。


    他前些時日表現出來的深情,給了她錯覺。


    讓她以為,他前世善待靜宜或許是另有隱情!


    在這次傳出他將娶靜宜為平妻的消息後,她更是鼓起勇氣,親自問他是否有苦衷?


    在得到否定的答複後,她的一顆心頓時沉到了穀底,碎成片片。


    眼淚從眼角無聲地滑落,心,為什麽還會痛呢?


    院門關閉的同時,慕楊也閉上了雙目,掩起眼中的痛苦。


    再睜開時,她的眼底亦是一片清明!


    她,該走自己的路了,不該再為他羈絆了。


    曾祖母留給她的匣子裏藏著一封信。


    信上寫道:


    “慕楊,當你展開這封信時,曾祖母已經無法守護你了。


    但是,曾祖母留給了你最好的武器,足夠你自保。


    孩子,記住,男人的愛是寫在水上的字,唯有自己的愛方能長長久久。


    不要輕信他人,不要將曾祖母留給你的東西拱手相讓。


    那是曾祖母對你的愛,更是你的退路!”


    慕楊想起信上的內容,頓時淚水漣漣!


    她的曾祖母怕是早料到今日的局麵吧。


    她,柳慕楊,何其幸運,先得太後殿下的寵愛,後有曾祖母為其謀劃。


    慕楊痛定思痛,擦幹眼淚,步履堅定地迴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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