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推開李良手中的傘,直直地走在大雨裏。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身上,瞬間打濕了全身。


    “陛下,雨太大了,保重龍體啊。”李良的喊聲被疾雨吞噬,他急得心火直冒,拚命在後麵追趕著聖人,一次次試圖為聖人打傘,一次次被聖人推開。


    賢妃今日開心地在禦花園撲蝶,轉眼被聖人帶迴了欣曰宮。


    她好不容易玩得開心,卻被打斷,頓時掃興。


    尤其不告而別讓她很沒有麵子,便使了小性子,沒有理睬聖人。


    聖人非但不介意,還哈哈笑著離開了。


    賢妃表麵恭敬,實則心裏暗暗啐了一口,“有病。”


    沒過多久下雨了,她素來愛聽雨打屋簷的聲音。


    坐到離宮門最近的涼亭裏,邊喝茶邊聽著雨幕落地的嘩嘩聲。


    突然,爭執聲傳入耳中。


    她皺了皺眉,叫身邊的素衣去宮門口查探一下。


    “娘娘,是陛下!陛下不知何故,不願打傘,正淋著雨,李大伴正在勸。”素衣語帶焦急地說。


    賢妃原本不想搭理,聖人愛發瘋,讓他發去。


    但這事發生在欣曰宮門口,若她不理會,隻怕也會惹火上身。


    無奈,隻得起身,向宮門外趕去。


    雨越下越大,聖人腳上猶如長了釘子,一動不動。


    李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陛下,”一道女聲響起,李良瞬間鬆了口氣,救兵來了。


    “陛下,淋雨好玩嗎?臣妾陪您一起玩吧,雖然五歲啟蒙後,臣妾再也沒幹過這事,但如今伴著陛下,倒是可以再玩一玩的。”


    啥?李良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


    賢妃娘娘不是來勸陛下的?


    賢妃一把推開素衣撐傘的手,雨水瞬間打濕了她。


    “瞧,陛下,這便是雨露均沾,不分大小,不分彼此,不分你我,一律公平公正,您淋多少雨,臣妾淋多少雨。”


    什麽?李良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雨露均沾是這麽解釋的?他瞬間覺得自己長了見識。


    聖人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壓在心裏的霧霾一刹那消失無蹤。


    “李良,賢妃娘娘身子不好,還不快打傘?”


    李良趕緊上前一步,為賢妃打傘。


    素衣十分機靈,當即撐開自己手中的傘,為聖人打起了傘。


    李良頓時鬆了口氣,到底是賢妃娘娘的惠人,就是機敏啊!


    等帝妃二人迴到欣曰宮,泡了熱水,換了衣衫,賢妃還不忘補一句,“陛下,日後再有玩水的事兒,您可一定要帶上臣妾。臣妾兒時就好這一口,卻被父親拘著,失了許多樂趣。”


    聖人明麵上板著臉,實則心裏笑開了花。


    李良看在眼裏,樂在心間。


    瞧瞧,賢妃娘娘明著不爭不搶不邀寵,入宮經年,活得好似一個小透明。


    即使如此,依舊身居妃位,可見不是個簡單的。


    端看今日她的表現,便可見一斑。


    今日,明明是聖人心情不好,情緒低落,自暴自棄淋雨自虐,但到了賢妃嘴裏,卻成了聖人偶爾童心四起,借雨玩水。


    聽聽,聽聽,這眼界,這手段,這說辭,不做皇後可惜了。


    “什麽?又去了欣曰宮?”鳳怡宮裏,柳皇後聽說聖人又去了欣曰宮,當即摔爛了一套景德鎮茶具。


    “賢妃,好,真好,下賤胚子,竟然敢學人爭寵。”柳皇後咬牙切齒地說,下決心找機會給賢妃點顏色看看。


    大雨滂沱的夜晚,吏部侍郎陳明朗家卻燈火通明。


    首輔大人深夜到訪,驚動了府裏眾人。


    見到年邁的陳侍郎的父母、打著哈欠的侍郎妻兒,韓屹眼中的冷厲褪去,浮上一縷歉意。


    “抱歉,”他暗暗責備自己太過衝動。


    “無妨,無妨,老朽久仰大名,今日有幸得見大人真顏,高興還來不及。”陳侍郎父親笑道,“你們有事慢慢談,老朽等先行告退。”


    他望著遠去的白發蒼蒼的老人,想到曾經那個待他如子的師父,眼裏閃著複雜的光芒。


    不容他細想,陳侍郎便問道,“不知大人來訪,可是朝中有事?”


    韓屹聞言,頓時抿緊雙唇,耳後隱約出現了可疑的紅雲。


    陳侍郎頓時明白過來,定然又是為了韓夫人的事。


    他突然想起,今日下衙前,斷斷續續聽到兩個內侍的對話,“……夫人哭著……太後震怒……


    被太後殿下攔住了……豎了塊牌子,日後……怕……去不得……”


    難道,他們說的正是首輔大人的事?


    若真是如此,那當日自己便猜對了,首輔大人追迴夫人這事,還有得磨呢!


    窗外雨大聲大,屋裏倒顯得格外安寧。


    韓屹始終沉默著。


    他心裏焦急,卻不知道怎麽開口詢問。


    驀地,他站起身想走。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很荒唐,竟為了一件後宅的小事,深夜打擾陳侍郎一家。


    陳侍郎趕在前頭先開了口。


    “大人前來,可是為了夫人?


    今日下晌長寧宮發生的事,可是因為夫人?


    大人可是很困惑,為何夫人一句話,您就暴跳如雷,怒火怎麽也壓製不住?”


    韓屹冷厲幽深的眸間暗芒一閃而過。


    陳侍郎,說得都對。


    他重新坐下,煩躁地按了按眉心,“為何?”


    陳侍郎笑起來,“大人,下官能問您幾個問題嗎?”


    韓屹點了點頭。


    “大人,夫人若哭泣,您有什麽感覺?”


    想到慕楊的眼淚,那顆滾燙的、滴落在他手背的淚珠,韓屹的心驀地一抽痛,頓時眉心緊緊皺起。


    “第二個問題,夫人若發怒責備您,您又是什麽感覺?”


    想到那日,慕楊衝他喊“你就不能少說幾句”?


    自己不怒反喜,他的眉目頓時舒展開來,眉梢眼角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


    “第三個問題,夫人要與您和離,您會怎麽樣?”


    韓屹的眼中頓時燃起兩簇怒火。


    下晌,當慕楊再次提起和離,他怒火中燒,也就此明白,和離是他絕不能接受的事。


    他抬頭向陳侍郎看去,後者的眼裏閃著了然的光芒,輕輕一笑,“大人,您還不明白嗎?”


    韓屹啞然。


    “大人,您該和夫人當麵談一次話。”


    “談過,她拒絕。”


    “大人告訴夫人,您的真實感受了嗎?”


    韓屹再次啞然。


    他,從未說過。


    陳侍郎看著無比糾結困擾的首輔大人,不由自主地同情且真摯地說道,“大人,您該將真實的想法如實告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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