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楊離開後,老夫人強忍著怒氣,將靜宜公主安排在西跨院沉水苑。


    安頓好公主,她再也忍不住,整張臉扭曲了起來,露出咬牙切齒的恨意。


    “娘,怎麽辦,二弟迴來怎麽交代?”


    老夫人越想越氣,當場摔了一隻金邊茶壺,疼得大姑姐撕心裂肺。


    “娘,好好說話,別拿茶壺置氣,多金貴啊,砸了可惜了。”


    “你呀,養在富貴窩這麽久,眼皮子還是這麽淺。”


    大姑姐訕笑。


    老夫人看著炕桌上的和離書,恨不得撕個粉碎,到底不敢,最後還是將這個燙手山芋塞進了衣袖。


    說話間,下人稟報首輔大人迴府了。


    母女倆當即變了臉色,匆匆忙忙各自迴了屋,能避一時避一時,畢竟她倆都怵韓屹。


    韓屹像往常一樣先到前院書房。


    他身材欣長,一身紫色的官服,恰如其分地貼合在身上,渾身上下全無半分贅肉,給人精幹英明之感。


    臉部輪廓冷硬,神色冷厲,周身散發著一股冷意,隱隱拒人於千裏之外,極不好親近。


    他若抬眼直視,炯炯雙目猶如刀鋒般直刺向對方,令人恍若刀斧加身,頓生懼怕之意。


    書房裏很安靜,他習慣性地走到屏風後,看到空空如也的衣架時,神色一僵,眉頭蹙起,眼神更為冷冰。


    往常早該準備多時的常服,今日卻毫無蹤跡。


    他心情有些煩躁,踱迴書桌前坐下,往日最多一炷香,慕楊便會奉上一碗熱茶,解他一日疲乏。


    連日奉旨出城,一路顛簸,迴府後倒是特別想喝一口熱茶。


    可是,足足等了兩炷香的時間,還不見有人遞上熱茶。


    他漸漸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抬手按了按眉心。


    這時,小廝端著熱茶叩門而入。


    韓屹神色稍霽,卻在打開茶蓋的一瞬間,再次僵住。


    這根本不是往日慕楊為他準備的茶。


    他擱下手中的茶碗,按捺住略顯煩躁的心情,索性拿起書桌上的公文看了起來。


    打開最上麵一本,竟還是早已批閱過的,他的雙眉蹙得更深。


    怎麽迴事?


    夫人這是怎麽了?


    沒有常服,沒有熱茶,連公文都沒有整理。


    他心緒不寧,下意識地拿起墨條研起了墨。


    突然,他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瞪視著空空的桌麵,不知何時,他用慣了的端硯竟不知所蹤。


    他驀地起身,冷著臉環視四周。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不止硯台,屋裏的東西空了大半,且少的都是慕楊嫁他後替他布置的。


    他當初有多不以為意,現下便有多震驚。


    他像是想到什麽,猛得轉身,走到屏風前,果然,原本嵌著兩塊瑩潤月牙白玉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的心驀地停跳一拍,煩躁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怎麽都壓不住。


    “來人!”


    大川應聲而入。


    韓屹眉心突突地跳,冷聲問,“怎麽迴事?”


    “啊?”大川不明所以地呆立當場,順著韓屹的視線環顧四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這,這,……”


    眼看韓屹的怒火壓不住了,他立刻找來小廝,厲聲嗬問,“說,怎麽迴事?”


    小廝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夫……人,她,帶人……把東西……搬走了……”


    “夫人?”大川瞬間石化,想到夫人的話“安排在清泠院吧,那裏最清靜”,驀地打了個寒顫。


    韓屹此刻已在暴怒的邊緣。


    大川和小廝害怕得吞了吞口水,京城有句話沒說錯:不怕聖人發火,就怕首輔發怒。


    韓屹發怒,猶如寒冰地獄,瞬間凍住人的三魂七魄。


    他的臉色陰冷得滴得出水來,一個箭步往內院走去。


    清泠居異常安靜,竟連個守門的婢女都沒有。


    他心裏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烈,一把推開院門,大步往正屋走去。


    推開門的瞬間,他整個人猶如石化般,動彈不得。


    屋裏,幹淨得仿若從未住過人。


    整個屋子空蕩蕩的,沒有人聲,沒有煙火氣。


    明明已近初夏,卻冷得連空氣都凝固了。


    他邁步走入,耳邊隻迴蕩著自個兒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每一下狠狠地敲擊在他心頭。


    他逡巡著整屋,看到架子床上的笸籮,裏頭擱著幾片布料。


    他下意識地伸手拿起,頓時黑眸猛縮,瞬間卷起驚濤駭浪。


    眼前是一件被剪碎了的褻衣,看尺寸應該是他的。


    刀口幹淨利落,可見下手之人有多狠。


    大川緊緊跟著韓屹,看到了這件碎得不像樣的褻衣。


    他突然覺得夫人其實和大人很像,都是幹脆利落、狠得下心的。


    此刻,韓屹正被一股無力感深深地籠罩著。


    “夫人呢?”他終於問出了早就想問的話。


    大川一怔,呐呐地答不上話,身後的小廝立刻迴話,“夫人迴宮了!和太後宮中的李嬤嬤一起離開的。”


    “嗡”地一聲,隨著小廝的迴話,韓屹的腦子像是要炸裂開來,他不斷用手按壓著眉心。


    身上的官服像一件鎧甲般,?得他極為難受。


    大川看出來了,即刻拉開屋裏的衣櫃,遺憾的是,櫃子裏空蕩蕩的,連一片布料都沒有,更別說衣衫了。


    他有些尷尬地說,“大人,常服……或許在前院書房裏還有。”


    大川翻遍書房,隻找到幾年前一件洗得褪了色的常服。


    大川尷尬地替大人換上,囁嚅地說,“大人,小的去成衣鋪子買幾件衣裳吧。”


    韓屹微微點了點頭,嫌棄地看著身上的常服,隻覺得渾身不舒服。


    大川快馬加鞭買了新衣衫,趕迴府裏,再次為韓屹換上。


    新買來的成衣,下擺短了一截,腰間寬出許多,根本不合身。


    而且,那股不舒服的感覺依然還在,明明是新的衣裳,怎麽就是紮人呢?


    他冷厲地看了眼大川。


    大川尷尬地說,“大人,您以往的常服,是夫人親自紡紗、織布、印染、裁剪、縫製的,外麵……買不到。”


    韓屹冰冷的眸中露出吃驚的神色,頭一次知道,自己的常服竟是從一根線開始製起?!


    大川也大驚!怎麽?大人竟然剛剛知道?!


    他不禁為夫人抱屈,他家大人實在是……嗯……太冷情了!


    難怪夫人要離開!


    呸,他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告誡自己萬不能哪壺不開提哪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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