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卻不甘。


    沈叢乞求她:「希望你仍是我的女兒,沈輕輕。」


    她心覺惶恐,下意識想要逃避:「我隻是名妓女,不會武功,如何能做你的女兒?」


    「我的女兒名喚沈輕輕。所謂『輕輕』,便是輕自輕之人。」沈叢慈藹柔善,言語卻如釘,「唯有自輕之人,方才讓人輕視。百姓們總唿江湖人為俠士。但俠不在武,而在心。輕輕,你有勇氣,你有智慧,雖沒有剛烈如刃,卻能柔韌如草。你不該妄自菲薄。」


    她知道,是蘭庭買兇屠殺林瞬滿門,又給方羨魚一條生路,養他心中仇恨。她知道,是蘭庭操縱方羨魚以公子瞬之名,為禍江湖,藉此嫁禍謝堯,害得謝堯身敗名裂、含恨而終。她知道,若她不是沈輕輕,蘭庭仍會再度出手,以沈輕輕所作所為,害了沈叢,激起江湖怨氣。


    她知道蘭庭做過的惡,沈叢亦已心知肚明,可他們始終沒有證據。


    所以,她隻能心甘情願蒙上麵,成為沈輕輕,代替沈輕輕而活,直至蘭庭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那日。她也希望自己地所作所為,能夠償還哪怕一點點祝眠曾做下的罪孽。能讓他們的來日沒有負擔。她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


    是沈輕輕,此時此刻,便不該見他。


    她撫過窗格,隔著厚厚窗紙,望著望不見的窗外。


    不久之後,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與他並肩。她想。


    窗外,天幕下。


    祝眠端著湯碗,直至碗中沒了熱氣,直至雙手寒冷如冰。可直到夜幕降臨,最後一鍋熱湯冷去,人群散盡,她亦未再現身。


    「走吧。」趙春娘喚他。


    他們應該像往常一樣,除夕來,除夕走,等到下一年除夕再歸來。


    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隻從喉間擠出兩個字來:「不走。」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內容:細節修訂,後章內容刪改後提入本章。


    第59章 不相識


    為防攪擾江菱雨靜養,夜裏未燃爆竹煙火。合樓整夜靜悄悄,僅有幾扇窗子亮著微光。樓中眾人閑談守歲,待過了子時才各自迴屋。


    夜深寂寒,爐中炭火微微,送來暖意。爐火溫暖,仍壓不下窗縫透來的陣陣寒意。春容靜坐爐邊,手中一紙信箋,輕輕落在膝上。


    白日見他時,他手背裂痕是凍傷,用刀的人,怎能任由自己的手凍傷?這樣冷的夜,他會在哪兒棲身?這三年,除夕以外的日子,他都在哪裏?


    她忍不住地想他,往日便想,今日一見,更是放在心頭揮之不去。


    手臂微斜,輕搭在腿上的手背滑落,帶著指間信箋自爐邊掃過,炭上隱火舔過信箋一角,暗暗焚過。一絲火線逐步擴張推進,直至纏繞指上。星火灼過,她猛然鬆手,看著緩緩飄落在地的信箋殘餘,忙踩滅火星。


    窗子發出細響,一陣寒意襲來。


    「誰?」


    自方羨魚死後,她周圍一直不太平。而這封信上內容不便對外透露,以防萬一,她將殘餘紙片送入爐中焚盡,端著燭台行向窗邊。燭火照下,窗子嚴絲合縫的閉鎖著,並無異樣。


    大約是風鬧出的動靜。她稍安了安心,轉身要迴。


    倏忽間,一隻手自暗處探出,掐滅一豆燈火。


    室內驟然暗下。


    她當即握緊燭台,擋於身前,謹慎後退幾步。眼前人能越過藏在暗處的守衛及伺機殺傷她的行兇者進入房中,同時避開隔壁房中的謝見微,不會是弱者。


    且有所圖。


    若對方存心取她性命,大可不必掐滅燭焰,直接出手定能將她一擊斃命。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便再迎來一陣寒風。她下意識轉頭向窗子看去,一段寒月光輝乍現,剎那後又被窗子阻隔。她快步追向窗旁,啟開窗子。窗外,冷月之下,寒夜寂寂,萬物無聲。


    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寒風灌入衣袖,周身漸冷。她輕輕合上窗子,魂不守舍地轉迴火爐旁。


    幾乎是在瞬間,她已明了。


    來人是他。


    燭火重燃,照出一隻手爐靜靜放置在窗前不遠處的地麵上。爐蓋鏤空,是竹溪繞石的紋形,落有點點翠色。爐中一塊炭火泛著暖暖橘色,靜靜散著溫熱。她將手爐捧在掌中,貼在臉頰,冰冷的指尖因此逐漸迴暖,似雪雙腮因此漸泛紅粉之色。


    真的是他。


    分明她已將人拒之千裏,他卻仍在近旁不肯遠去。


    一點珠淚落入捧爐之中,滾在炭火間,嗞嗞作響。


    次日一早,善堂散出人去,走街串巷,自各藥材鋪中採買草藥。晌午一過,善堂上上下下的人開始研磨藥草,連夜配出大量藥膏。大年初二清晨,善堂外掛起招幡,畫著藥葫,並勞煩附近乞丐放出消息,說是善堂老闆念著天寒地凍,人們臉頰雙手多生凍瘡,特意製出膏藥,為大夥上藥療瘡。


    沒過多久,樓前便排起三條長隊。從前軟玉樓的姑娘大都選擇留在善堂幫襯,雅韻便是其中之一。今日為大夥上藥,雅韻亦願出手相幫。春容,雅韻及謝見微三人,各自守著一鍋藥膏,為排隊的人挨個塗抹瘡藥。


    很多人的凍瘡都是一層疊一層,有的生於雙頰,有的生於雙耳,有的生於雙手,有的生於腳跟。赤紅絳紫,皴裂如旱土,瞧來甚是可怖。她半分不嫌,仔仔細細地為每一個走到跟前的人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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