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時辰過去。


    林煞終於把荷塘裏的所有人骨頭,都撿了起來,洗幹淨放置於聽雨閣的涼席之上。


    隨即他對骨主進行串神連經儀式。


    再讓趙家仆人,拿來一個陶甕,將屍骨裝入甕中,點紅引神,蓋碗定罌,算是舉行了個簡陋的撿骨儀式。


    然後就見到,他的腦海深處,摸骨經緩緩打開。


    花開花落一輪迴,陰陽兩界通分曉。


    骨主何桂花的一生,如同電影序幕一般,緩緩在泛黃古樸的摸骨經頁麵展開。


    ……


    何桂花,嘉應州興寧縣人士。


    其父乃珠璣港南遷而來的客族人士,無家產,無土地,平日以做苦力零工為生,或搬運貨物,或開山伐木,或插秧割稻。


    其母為“大腳婆”,在興寧縣一地主人家做女傭。


    何為大腳婆?


    客族女子,多不纏足,腳掌大,能幹重活兒,被土族鄉紳,賤稱為“大腳婆”。


    豐帝元年,泰平軍金田起事,迅速席卷南方八省三十多城。


    嘉應州興寧縣,亦有波及。


    城中大亂,雞鳴狗盜之徒,牛鬼蛇神之輩,趁機四起。


    何桂花的父親,便是被幾個自稱“紅巾軍”的土匪,一腳給踹死的。


    彼時興寧縣人人自危,米價大漲,升米六七十文錢,何桂花家中被紅巾土匪所劫,錢銀盡丟,連給父親下葬的棺材錢都拿不出來。


    無可奈何之下,何母隻能賣女葬夫,將及笄之年的何桂花,以一百文錢的價格,買到了隔壁長樂縣的趙守德趙大商人家中做低賤女仆。


    何桂花初入趙家,小心翼翼,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怠慢。


    趙守德有一病子,名叫趙明輝,比何桂花年紀小一二歲,因疾病纏身,智力低下,病懨懨的,終日不得下床。


    趙守德的妻子周氏,見何桂花殷勤能幹,體貼入微,便吩咐何桂花專門去照顧她兒子。


    至此兩人每日生活在同一屋簷之下,久而久之,相互間暗生情愫。


    一夜雷雨交加,趙守德和周氏,都因雨困在了外頭,不能及時迴來。


    何桂花和趙明輝同在屋中觀雨打芭蕉,看著看著,不知怎的,就情不自禁,相互交纏在了一起。


    與其說是相互交纏,不如說是何桂花主動上貼。


    趙明輝年紀比何桂花要小一些,而且智力又低下,智商也就五六歲孩童一般,根本不懂什麽叫男歡女愛。


    隻是何桂花去撥弄他,他覺得舒服,也就順從而入。


    禁果這玩意兒,人之本性欲望也,隻吃一口,就如閘門打開,斷不可再關上。


    於是此後二人,多次偷偷雲雨。


    何桂花其實並不喜歡趙明輝,隻要一個正常的女人,都不可能去喜歡一個病懨懨的傻子。


    她這樣做,隻不過是窮怕了,想爭取一些保障。


    她想嫁給趙明輝,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是她也知道,她隻不過是一個低賤女仆,就算趙家少爺是個智障,是個病秧子,她也配不上。


    唯一能夠促成此事的辦法,那就是先懷上趙明輝的孩子,先斬後奏,等生米煮成熟飯,再向趙家人坦白。


    到那時,她既照顧趙明輝有功,又懷了趙家骨肉,隻要趙家人還算有點人性,估計都會成全她。


    終於,豐帝三年,她和趙明輝偷歡無數次之後, 總算是如願懷上了趙家骨肉。


    而此時,趙明輝歲數不過十二而已。


    這天夜裏,夜明星稀,天朗氣清。


    趙守德獨自一人在聽雨閣賞荷花夜景,他剛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正心情大好。


    何桂花摸了摸自己那微微突起的肚子,覺得今晚是攤牌的好時機。


    於是來到趙老爺身旁,將她和趙明輝的事情,一一說來。


    她預料到趙守德聽了之後會不高興,她也做了心理準備,讓趙守德打一頓。


    可讓她怎麽都料想不到的是,趙守德的憤怒之大,遠超出他的預料之外。


    “啪”的一聲,隻見趙守德猛拍桌麵,倏然而起,麵目猙獰而憤怒,一把就抓住了何桂花的脖子,破口大罵:


    “你這低賤婢女,竟然敢打我兒子的主意?”


    “你不照照鏡子,你有這個資格嗎?”


    何桂花被掐得喘不過氣來,艱難求饒:


    “老、老爺息怒…”


    “我懷了您的孫兒,看在令孫的麵子上,饒了我好嗎?”


    趙守德卻更加憤怒:


    “一小小婢女,還未上位,就敢以‘我’自稱了?等將來若真成了我趙家兒媳,那還得了?”


    說話間,手抓更加用力。


    身子單薄的何桂花,硬生生被他抓著脖子提了起來,腳下離地三公分。


    何桂花掙紮了片刻 ,最後萎蔫了下來,不再有任何動靜。


    這時候,趙守德這才如夢方醒,連忙鬆手。


    驚惶中用手去探了探何桂花的鼻息,已經沒了唿吸。


    於是找來兩個心腹仆人,連夜把何桂花埋入荷塘裏麵。


    等第二天,便對外宣稱,何桂花不想做低賤女仆,擅自逃跑了。


    彼時天下大亂,人人自危,官府自顧不暇,誰會去管一個低賤女仆的死活?


    所以這事兒,趙守德很容易就把它捂了下去。


    至於智障兒趙明輝,他見不到何桂花來服侍他,哭著鬧脾氣,誰來都沒用。


    趙守德隻得給他編造謊言,安慰他說:


    “你別哭,過幾天桂花就會迴來。”


    “她還會給你帶好吃的糖果。”


    智障兒趙明輝信以為真,便停止了哭泣,耐心等待。


    此後等得不耐煩了,又開始哭鬧了,趙家人又會以同樣的理由忽悠他:


    “少爺別哭,過幾天桂花就迴來,她還給您帶了您最愛吃的糖果。”


    如此反複,轉眼過去一年,豐帝四年春,趙明輝病情加重,於七天前斷氣夭折,死時年僅十三,何桂花都沒有迴來。


    斷氣之前,趙明輝嘴裏還念叨著:


    “花兒,花兒,我的花兒呢,我的花兒迴來了嗎?我還沒吃她的糖呢!她不迴來,我哪也不去,哪也不去!”


    他的花兒終究是沒有迴來。


    趙明輝這智障兒,或許不知道什麽叫愛,但是何桂花生前對他的體貼照顧,卻給了他一種最原始的依賴感,這就好比孩子對母親最本能的依賴。


    他死之後,作為父親的趙守德,原本是要將他入棺下葬的。


    可不知怎的,紅木棺材都定好了,最後趙守德卻改變主意了,不但沒給趙明輝入棺下葬,還夜裏讓人偷偷把趙明輝的屍體,扔到了長樂縣三公裏外的亂屍坑。


    看到這裏,諸位看官想必已經知道:


    這林煞撿迴去的孩童屍體,就是趙守德的兒子趙明輝。


    真真是湊巧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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