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聽到李岩這麽說,很是神秘的一笑,壓低嗓音把腦袋靠了過來:


    “這要是放在從前,孫家老大兩口子當然是巴不得老二能自己搬走,把他原來住的那間房子騰出來。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老大的兒子上個月剛談了對象。


    人家女方家裏可是說了,三轉一響四十八條腿隻是最基本的,想要娶她家閨女,還要送上五百塊的彩禮和一台電視機。”


    這……李岩無奈了,還真是獅子大開口,把自家的閨女當成天仙下凡了。


    如果可能的話,李岩還真就想看一看,究竟是什麽樣的“美女”,竟然敢讓男方家裏出這樣的價錢。


    要知道,這時候的城裏人結婚,也大都是置備一輛自行車而已。


    至於三轉一響,則是指的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這種情況大多隻會出現在收入和地位相對較高的幹部家庭或是公務員家庭中。


    那四十八條腿,就更了不得,囊括了椅子桌子,衣櫃櫥櫃等等一連串的木質家具。


    在一些偏遠的農村,想要找些木材打製這些家具並不困難,但這可是四九城,每一棵樹都有編號的地方,想要單純靠買,這四十八條腿的價格隻會比那三轉一響更高。


    一番話講完後,老大爺又朝著李岩嗬嗬的笑了笑,那意思在再明顯不過,孫家的人是想要孫誌國來替侄子出這筆錢。


    在場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孫誌國也不可能想不到,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在這麽晚的時候,還要打著包袱搬出鑼鼓巷了。


    在孫誌國的身邊,還站著他不久前剛剛結了婚的妻子,也就是那個已經在一起十年的女朋友,宋巧燕。


    不過……宋巧燕顯然也和孫誌國一樣,都屬於那種看起來就老實巴交,不怎麽和人爭鬥的類型。


    孫誌國的嫂子見到自己胡攪蠻纏的招數有效,當即就嚎的更大聲了:


    “老二啊,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想想你出去整整十年,不能在爸媽床前盡孝,全都是我和你大哥一直代替你在孝敬公公婆婆。


    等到你迴來之後,更是連個連個工作都沒有,你大哥可是沒有二話,用自己的工資養活了你好幾個月。


    你再想想你擺地攤的時候,被紅袖箍給抓到,關了整整十天,又是誰去號子裏麵給你送飯。


    你侄子從生下來開始,也沒受過你什麽好處,結果你一迴來,就要把他從自己的婚房裏給趕出去。


    你說說你這個二叔,弟弟,兒子,做的合格嗎,有一點人情味兒嗎?”


    這段話被孫誌國的嫂子說出口的時候,別提有多大義凜然,可是……整個胡同誰不知道他家的那點破事兒,聽她這麽不要臉,一下子頓時全都笑得前仰後合。


    當初誰都知道,原本的知青名額是孫家老大的,可他怕去農村吃苦,愣是在臨走之前敲斷了自己的一條腿,這下子……他的名額就隻能由孫誌國接替。


    等到孫誌國迴來之後,孫家二老早已經退了下來,他們孫家剩下的幾兄弟也已經頂替了父母原本的崗位。


    孫誌國就隻能在領了知青的救濟金後,迴家試著找找工作。


    有些人的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可這潑婦……很明顯已經是把黑的說成七彩斑斕了。


    本來,孫誌國還有些猶豫,不想真的和嫂子撕破臉。


    可他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又不由想起了自己在關外砍樹十年的苦寒日子,那時候……他是真的以為自己就要埋在那片冰冷的黑土地裏了。


    聽到別人這麽拿刀子戳自己的傷口,哪怕是再優柔寡斷的人,也會堅定起來。


    “大嫂,你別再假惺惺的了,幾個月之前,你不是還要把我從這個家裏趕出去嗎,現在我自己離開,豈不是隨了你的願?”


    說著,他就要使出蠻力,把自行車從那已經披頭散發,滿臉灰塵的潑婦手中強搶過來。


    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早已經計劃好的劇本,總之……孫誌國的這麽一扯,當場就讓那潑婦大頭朝下,栽了個狗吃屎。


    這下,那號喪的聲音戛然而止,在場一眾人也全都愣住,紛紛停止了議論。


    孫誌國兩口子見到原本還撒潑打滾的潑婦倒在地上,此時已經一動不動,頓時就嚇得臉色有些發白。


    宋巧燕更是慌忙之間上前兩步,有些慌張的用手試了試那女人的鼻息,輕聲試探著:


    “嫂子,你……你沒事兒吧!”


    就在她慌亂的神色中,那原本還一動不動的女人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接著還沒等宋巧燕露出詫異的目光,那女人就又是一個老樹盤根,用雙手雙腿死死的抱住了她的大腿。


    “巧燕,你們可不能走啊,你們這次一定得幫一幫大嫂,要不然小傑結婚的事情我們兩口子該怎麽辦啊。”


    見到這一幕,胡同裏的街坊和左鄰右舍們全都呆住了,他們還真就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奇葩。


    如果不聽她說什麽,光是看她披頭散發和淚眼婆娑的淒慘樣子,說不定還真就會以為遭遇了什麽天大的冤屈呢。


    就這樣,雙方不知道糾纏了多久,孫誌國仍然執意要離開。


    在這期間,一直都是他的大嫂在拋頭露麵,他的大哥,還有那個即將要結婚的侄子,始終都我在家裏麵,沒有露頭。


    折騰了許久之後,可能是見他真的執意要離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嫗從屋子裏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這老嫗頭發花白,但能看出精氣神還算不錯,她一出現,孫誌國兩口子和那潑婦就立刻都停在了原地。


    “媽,您來了……”


    見到這老嫗,孫誌國緩緩低下了頭,神色明顯低沉下來。


    那老太則是背著雙手,嘟了嘟自己明顯不怎麽齊全的牙口:


    “老二,你是真的打算離開了嗎?”


    看到這個老嫗出現的時候,李岩心裏就暗道不好,他是有著幾十年後的價值觀,不會被這個時代的人所綁架,但孫誌國顯然不一樣。


    或者幹脆說……這個年代的所有人,都沒法在背負了背叛父母雙親的名聲之後,還能繼續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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