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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起居室的時候,薑煜被眾人沉默的視線給嚇了一跳。


    他扯了扯衣服的領口,眨了眨眼睛,幹巴巴地問道:“就、就算我遲到了,也不用拿看待犯人一樣的視線盯著我吧?”


    加藤惠抿著唇,欲言又止。


    出海、白石環奈等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在場唯二的例外,是一臉百無聊賴的美智留,以及表情淡漠地盯著畫板、仍舊在不停動筆的真白。


    順便一提,由於某個製作人跟今天本來的主角關係真的算不上好,因此就把祝福寄托給妹妹帶過來了。


    薑煜看著一桌子準備好的菜肴、甜點一類的東西,按了按兩側的太陽穴:“就算我想說‘大家先吃飯’——估摸著也是不行的對吧?”


    眾人無聲地點頭。


    薑煜幹脆地舉手投降,述說起了今天下午的見聞。述說完畢後,眾人的表情各異。但除了不太清楚「紅阪朱音」這個名字份量的美智留和真白外,大抵都少不了一分驚訝與荒謬。


    雖說由於伊織對於出海的保護,導致她並沒有實際見過紅阪朱音本人。但之前在「rougeenrouge」中擔當著畫師的她,也在耳濡目染之下,對那個人有著更多的了解。


    因此,她或許才是最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的一個人。


    “怎麽、會呢?那個人……”


    出海低著頭,小聲嘀咕著。


    薑煜看著這一幕,卻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補充了一句:“雖然我不說我想你們應該也知道,這個消息暫時對於外界是封鎖的,所以你們也不要到處去宣傳啊?”


    倫也長唿出一口氣,搖頭說道:“光是讓我相信那個紅阪朱音突然倒下就已經夠不可思議的了……哪裏還有餘力去跟旁人宣揚?”


    美智留小聲朝倫也問道:“你們說的那個‘紅阪朱音’……?很厲害嗎?”


    白石環奈接過了這個話頭,臉上仍舊帶著震驚的表情,說道:“紅阪朱音……就商業化的作品而言,無論是動畫、遊戲、還是漫畫,現在大概算得上是世界頂尖、日本第一。”


    “這麽厲害啊……”


    美智留小小驚唿了一聲,似乎開始有些理解其餘人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反應了。


    薑煜揉了揉額頭,唿出一口氣:“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然後……然後,嗯,詩羽學姐和澤村那邊接下來或許也會有些混亂吧。學姐那邊我會關注,澤村那邊就勞煩倫也你多關心了。”


    倫也聞言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最後卻隻是表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掃了一眼加藤惠此時此刻那過於複雜的表情,薑煜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並不是我們社團該操心的問題。我之所以會說出剛才那種話,也隻是出於朋友的立場。大家平時該忙自己的事兒就忙自己的事兒,遊戲製作的進度也按照預期的來,沒問題吧?”


    其餘人聞言愣了一瞬,隨後怔怔地點頭。


    吃過晚飯後,由於薑煜所帶來的這個過於重量級的消息,大家也沒有了過多慶祝的心思。因此雖然對於加藤惠有些歉意,但還是陸陸續續告辭迴家了。


    薑煜把已經收拾好了餐桌上一片狼藉的加藤惠送到門口,猶豫了會兒,還是開口道:“今天很抱歉,加藤。明明說好……”


    “我沒關係的哦。”加藤惠淡然搖頭,輕巧地迴應著,“嗯,我能夠理解。紅阪朱音突然倒下,那邊肯定會混亂一陣的嘛。霞之丘學姐和英梨梨也……”


    說到這裏,加藤惠仿佛是感到接下來的話難以企口一般,沉默了好半天,才在薑煜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繼續說道:“呐,薑君。”


    “嗯?加藤你說。”


    “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


    “我不會阻止你去幫助霞之丘學姐和英梨梨她們,嗯,不會阻止。”仿佛是在給自己下心理暗示一般,加藤惠重複了兩遍,接著又說道,“與此同時,你要答應我——如果出現了什麽意料之外的狀況的話,先跟我商量,好嗎?”


    薑煜聞言皺眉,接著又舒展開來,點頭,稱是。


    “好。”


    ……


    接下來的幾天,毫無波瀾地過去了。並不是說完全沒有事情發生,但那對於現下還隻是同人社團的「simplensoftware」,或許太過遙遠了。


    紅阪朱音倒下的消息還沒有被媒體暴露出來,但馬爾茲那邊也確實地在執行著備案,打算做些什麽的忙碌樣子。


    而對於詩羽和英梨梨兩人來說,之前馬爾茲那邊定下的截止日期也完全沒有變動,依舊是遊戲正式發售前三個月,即九月末上交完畢所有素材。也就是說,對於那兩人而言,滿打滿算也不過還剩下一周的時間。


    那這一周內,她們需要完成的工作又是多少呢?英梨梨那邊已經在學校請了一周的病假,陷入了趕稿地獄,接下來視情況,也可能會患上其餘稀奇古怪的傳染病症。


    據昨天去探望的倫也而言,餘下的工作量貌似是即將完成的事件插畫12張,完全沒動筆的事件插畫10張,店鋪特典插畫18張,同時她還做著上色監修的工作。


    正常而言,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隻有延期這一個選項了。


    但英梨梨完全沒有抱怨——或許在私下裏已經咒罵過了——擺出了畫師的職業精神,打算進行最後衝刺。


    而詩羽那邊呢?


    由於紅阪朱音在這個微妙的時期倒下了,馬爾茲那邊也不是沒有就此換掉第二稿的劇本,改成采用一開始的第一稿,以此來減少工作量保證開發期限這樣的想法。


    不過,這樣的想法,似乎被仍舊在醫院的紅阪朱音強烈反對了——她的主張仍舊是采用第二稿,然後加上補充的happyend。


    相較於英梨梨而言,詩羽的工作量似乎輕鬆了不少。但對於那個重新堅定了道路的作家而言,恐怕也需要一番嘔心瀝血之後,才能夠拿出既讓自己又滿意,又能夠讓紅阪朱音、讓馬爾茲的諸位都滿意的作品吧。


    但這其中,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一個在紅阪朱音倒下前還完全沒有關係,但她一旦離開前線後,就立馬爆發出來了的問題。


    詩羽和英梨梨兩人,被紅阪朱音不知出於什麽緣由,從開發現場隔離開了。


    除了四月份去大阪跟馬爾茲方麵的負責人見麵那一次,她們兩人再也沒有去過遊戲開發的現場。


    負責審核兩人上交的成品,並充當她們和馬爾茲方麵聯係人的,有且僅有紅阪朱音一人。


    在這唯一負責人倒下的情況下,詩羽和英梨梨兩人所能做的,也就是把作品完成,然後直接交給馬爾茲那邊而已。


    審核?除了紅阪朱音外,現在整個開發團隊內,根本不存在還會對這兩人的作品吹毛求疵的暴君、獨裁者。


    與此同時,開發現場究竟會發生什麽,作為劇本作家和原畫師的兩人,也完全不知道。


    削減素材、更換劇本、開發的同時進行測試……馬爾茲在全力運轉著,保證遊戲能夠如期發行。


    保證著……這個本該被五年十年後的玩家們稱頌、被如今的玩家們期待和膜拜的神作,走下一隻腳已經踏上去的神壇。


    ……


    接到自家編輯久違聯絡的日期,是紅阪朱音倒下後的第五天。


    當然,這次並不是因為《春物》又或者對方那部已經斷斷續續修改了半年多的作品。五更琉璃隻是站在編輯的立場上,轉告了町田苑子的聯絡。


    「明天去醫院幫我盯著茜吧,少年!」


    隻有這簡單的一句話。


    而已經在醫院守著紅阪朱音好幾天的町田苑子,似乎也到了不得不迴到工作崗位上,處理這幾天累積下來的工作。


    薑煜當時的表情是相當錯愕的,但最後,他還是熬夜提前將明天的工作量完成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門。


    剛剛到達醫院的時候,他碰巧撞上了穿著病服,似乎正在跟出租車的司機交涉著什麽的紅阪朱音。


    突然一下,薑煜就理解了町田苑子會讓自己今天來盯著紅阪朱音的原因。


    製止了對方的行為,然後跟司機道歉之後,薑煜帶著似乎已經知道今天沒有出逃機會而放棄了抵抗的紅阪朱音,迴到了病房。


    請對方在床上躺好之後,薑煜拿了把椅子坐下,進行了簡短的“直到上午的檢查前我都會在這裏”說明後,便玩起了手機。


    當然,他其實也不是在玩,而僅僅隻是在跟社團的其餘人進行著聯絡而已。


    看著這樣的薑煜,紅阪朱音皺著眉,歎著氣說道:“話說學校怎麽辦?你還是高中生吧?這樣子能畢業嗎?”


    “不用擔心,我的偏差值還挺高的。話說紅阪小姐這麽年輕就得了腦梗塞什麽的,這種時候不該稍微反省一下自己的生活態度,然後暫時變得溫順一點嗎?”


    薑煜抬起頭來,暫時放下了手機。


    “嗬……”紅阪朱音嗤笑一聲,“我可不覺得從昨晚還熬了夜的人嘴裏說出來的這種話,有絲毫的說服力啊。”


    然後,還不待薑煜接話,紅阪朱音又繼續自顧自說道:“所以,你應該能夠理解的吧?身體亦或者其它的都無所謂,隻要還能好好動起來就行。所有的一切,在作品的完成度麵前都可以犧牲,這就是我的為人之道。”


    聞言,薑煜的視線變得尖銳起來,加重語氣說道:“創作者並不是殉道者,如果紅阪小姐你能夠理解這一點的話,真是再感激不過了。”


    但是,對於薑煜這種指責,紅阪朱音卻是一副詫異至極的表情,反問道:“你是……認真地在說這種話?”


    “你,不也是這邊世界的居民嗎?”


    “——!”


    “你能夠坦然接受嗎?本該成為‘神作’的作品,卻因為各種各樣無所謂的原因,被迫成為‘良作’。這樣的行為,你也能坦然接受嗎?”


    麵對紅阪朱音突如其來的疑問,薑煜啞口無言。耳邊一瞬間,仿佛隻能夠聽見心髒的嗡鳴,還有血液在血管中奔湧的浪潮聲。


    他被那個紅阪朱音引為同類、知己。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確是那樣的人。但薑煜跟紅阪朱音根本性的不同在於,他隻會勉強自己,而不會勉強身邊的同伴。


    這大概也是當初詩羽認為他不適合成為一名合格的製作人的,決定性因素。


    “哈哈……原來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啊。”紅阪朱音笑了起來,“還在迷茫的成長期嗎你這家夥?哈哈哈真是讓人感到好笑到捧腹啊!”


    接著,她的聲音一瞬間轉冷:“但是,我明白的哦?正因為你跟我是同一類人,所以我才明白——你所渴望的東西,跟我一樣。”


    “外界的讚譽?媒體的吹捧?玩家的喜愛?龐大的利益?”紅阪朱音仿佛陷入了什麽癲狂狀態,但或許也隻是由於病症,而腦子再一次沒辦法進行冷靜的思考,“不不不!你跟我一樣,是懷揣著某種覺悟,想要不停!創作!優秀!作品!”


    那一字一頓的話,振聾發聵。


    薑煜隻感覺全身開始麻木,意識開始模糊,明明連手腳的位置都不知道,卻不可思議地清晰明白心髒的位置。


    血液以外的什麽東西從心髒流入體內,那是漆黑的、粘稠的、無力反駁的感情。


    內心深處的、或許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想法,被人這樣毫無顧忌地窺探,竟然會帶給人這種程度的無力感嗎?


    看著薑煜的反應,紅阪朱音頗為滿足地笑了。然後她似乎想起什麽,臉色柔和了些許,再度說道:“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我跟你說的‘你來了正好’嗎?”


    薑煜茫然地看向她。


    紅阪朱音用仿佛蠱惑一般的聲音說道:“我知道就算再怎麽逞強,近期我大概率也不可能出院呢。所以,你要試著接過我的工作嗎?不不不,現在隻有你能接過我的工作,畢竟你跟那兩個天才的關係是如此的親近。你要做嗎?站在俯視的角度,精準把握霞老師、柏木老師以及馬爾茲這兩方的進度,作為雙方的協調者和監督者活躍著。”


    “你能接下這個重任嗎?作為同類,也作為敵人。”


    “仍在成長期的……繼承者啊。”


    ……


    下午一點。


    “他已經走了?”


    町田苑子拎著便利店的塑料袋,一邊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一邊毫不顧忌形象地撕開包裝,大口吃著食物。


    紅阪朱音以一種你說的不是廢話嗎的奇怪表情看了對方一眼,保持沉默。


    兩三下吃完了三明治以及喝掉最後一口咖啡後,町田苑子眨著眼睛,半是疑惑半是調侃地問道:“那麽,你剛才電話裏跟我說的決定是認真的嗎?把全部都交給那個孩子?”


    紅阪朱音沉默,然後點頭。


    “喂喂!雖然你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我行我素是的做派,但這次你到底是在想什麽啊?茜!”


    町田苑子看著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的紅阪朱音,完全沒辦法理解原因。


    “他還隻是高中生吧?要把這樣的責任與榮譽,全部壓到他身上嗎?”


    看著似乎愈發激動,正不停述說著在一般世人眼中,理所當然的“道理”的町田苑子,紅阪朱音以不容插嘴的絕大魄力開口了:“那孩子……不,他跟我一樣,是同一個世界的居民。”


    町田苑子皺著眉,試探性地追問著:“……就因為這樣?”


    紅阪朱音忽的笑了起來,那是個對於她、對於站在業界頂點的商業女王來說,不算太適合的、柔和的笑。


    接著,她輕聲說道:“作為被上一輩遊戲製作人和這個業界深深影響了的創作者,我偶爾,也會想著是不是該把這種精神、這種固執,找一個看得順眼的家夥傳承下去呢?”


    “當然,對方如果想要登上頂點的話,就必須要打敗我。”


    “而如果我輸了話,那也意味著‘紅阪朱音’的死期,接下來這個業界會怎樣發展,都跟我沒有關係了。”


    “但如果是被同類打敗了的話,或許,我會變得比較容易接受一點吧?未來,不也會變得更加有趣嗎?”


    “你能明白嗎?苑。”


    町田苑子張著嘴,沒辦法說話。


    老實說,紅阪朱音這突如其來的坦白,著實有些驚到她了。雖然她們在大學時期是親密無間的好友,但踏入社會之後,由於彼此地位的變化,關係也確實在變化著。


    不再說得上親密,當然也不見得是疏遠。


    處於好友與一般友人之間的,不上不下的距離。


    “哈哈!當然,就這次的事件而言,也有著隻有他才能夠跟那兩個難搞定的天才一同順利地工作這個原因嗎?哈哈哈——什麽啊那是,這個後宮代表!”


    麵對紅阪朱音的奚落,町田苑子臉色變幻一陣,最終隻是無奈地說道:“至少不希望你說他是後宮代表呢。”


    “咦?啊——是這樣啊。嗯,是霞老師對吧?”


    “……準確來說是這邊更加糾纏不清呢。”


    “噗哈哈哈——!今天真的是聽到了一年份的笑話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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