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瑩冷汗連連,周遭靜得像一潭死水,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她低頭下去,看著影子從地上生起來,印拓在假石上麵,隨著她的動靜而微微晃動。


    不好!


    她蒙頭便走,因著時常鍛鍊的結果,尚能氣息平穩。


    程景轉過頭死死盯著陸瑩的背影,他不緊不慢地追上去,如影隨形一般。


    陸瑩掩麵,慌亂地四處亂竄,扒著枝椏四生的雜樹,踩在濕潤的泥土上。


    「啊!」陸瑩一個不察被橫生的枝椏勾掛住裙角,絆倒在地。


    她迴望一眼,隻見一抹白色長衫的人從逆光中走來,看上去仿若天使,樣貌模糊看不清,她卻忍不住退了又退。


    程景看到前麵的女子絆倒在地,慢下腳步來,斂眉將手背在身後。


    那手看上去纖柔細緻,實則經脈分明,十分有力。畢竟他不是什麽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從小在戲班練著甩袖長大,那雙手將水袖舞得柔情似水,看似至柔,其實比旁人看到的要有力的多。


    陸瑩忍不住摳了一地的沙土,緊握在手心,看著那人如同狩獵者一樣慢慢靠近。


    這人到底是誰?白色的衣擺飄起來,晃在陸瑩眼前,就如同白幡一樣,她忍不住吐槽,這是什麽白蓮花貨色,恐怕她遇到的這朵還是浸滿毒液的。


    「阿景——」


    「小景兒——」


    不遠處,傳來唐博軒醉醺醺的聲音,醉生夢死了,還不忘他的美人兒,嘴裏念著,身子東倒西歪。


    程景目色一沉,握緊了手,嘴角微冷。


    陸瑩也聽到唐博軒的動靜了,她心中一喜,有救兵了。


    直起身子,手腳並用地起來,剛要踏出第一步,猛然止住。


    不行,不能飲鴆止渴,她又縮了迴去,拍了拍心口,男主可是她的催命符,找男主求救,她瘋了吧。


    程景目光閃了閃,注意到陸瑩的動作,毫不停頓地朝陸瑩走過去。


    周遭靜得有些詭異,陸瑩感到一絲不對勁,心不受控製地怦怦亂跳。


    程景緩緩勾起嘴角,眼神冰涼無波瀾。


    「阿景?你在這兒?」唐博軒充滿喜意的聲音追隨而來。


    陸瑩一聽,當機立斷,貓著身子,一咬牙,趁機提了裙子跑了。


    瑩白的月光在陸瑩臉上一閃而過,也正讓程景看清了陸瑩的模樣。


    程景沒有再動,隻是眼裏怔愣。


    心生動盪,原來是她,她還活著?


    也是,他都重生了,還有什麽事情不可能呢?


    他一陣恍惚,好似見到一少女笑吟吟地對著他傾吐愛意,她說「我喜歡你,程景,你隻唱給我聽好不好?我養你啊。」


    那時他根本沒將這個少女天真浪漫的話放在心上,一門心思都在鑽營如何成為戲園的鰲頭。


    到了後來,他發現那條路根本走不到盡頭,他又攀上唐博軒這棵大樹。


    他們再次相逢於非常難堪的境地,她親眼見到自己成了她名義上的丈夫的情人,以至於曾經那個說出「我養你」的少女,見到他便是冷嘲熱諷。


    從梨園大鬧,甚至勾引唐博軒,找人辱他……


    當初的少女似乎一夕之間變了一個模樣。


    之後好像一夜之間就發生的事情,她死了——被唐博軒殺死了。


    他無意間得知,腦子裏想了想那個少女的樣子,模糊一片,隻記得那句虛無縹緲的話「我養你。」


    他嗤之以鼻的那句話,滿含著天真浪漫,是他那樣的人不相信,卻從沒有得到的東西。


    也不知含著怎樣的心思,他去瞧了瞧她的遺處,早已堆滿灰塵,麵目全非,但仍然看得出原主人單純的心思。


    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在心底嘆道。


    後來,唐博軒知道了,還以為他心腸軟,性子好,連欺辱過他的人都不忍心,嘆惋過後,對他喜得更深。


    旁人都以為是他故作大度,吸引唐博軒的注意。


    其實……如何,又有什麽重要的呢?那時他已經被唐博軒視為掌中物,籠中雀了。


    隻是被唐博軒發瘋地囚禁的日子裏,他會想起來,那句天真的「我養你啊」輕輕一笑,也算寂寂無趣生活裏一點慰藉了。


    他放下手,目送著少女遠去,目光悠遠。


    其實,她從始至終並沒有真正傷害過他,那是一個良善刻進骨子的女子,即便聽人饞言過來羞辱他,也隻不過是找了幾個醜陋肥胖的女子過來,罵街一樣。


    在他一個見慣了下九流勾當的人眼裏就如同搔癢一樣。


    後來傳到唐博軒耳裏就成了其他模樣。他自然一清二楚,可他並沒有站出來澄清,隻是聽之任之,卻不想最後悄無聲息去了的是她。


    心緒平靜地沒有一絲起伏,他唯一的仁善就當報答她曾經那句話「我養你」。


    撩了撩衣擺,白色衫衣微微擺動,月色流淌,他看向另外一邊東倒西歪的唐博軒,提步走了過去。


    站定片刻,重生以來,他第一次這樣去麵對唐博軒。


    這個男人——


    是個瘋子啊。


    沾上身就難以擺脫掉。


    墨色流淌過眼眸,他任由一種近乎暴虐的情緒像藤蔓一般緊緊糾纏住心髒,像是要窒息,更想毀滅了眼前這個人。


    他伸出手,緩緩靠近唐博軒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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