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放見眾心畏懼,便以“噬心散”逼迫那數百高手死戰。項吾卻笑道:“我百家盟連‘桃夭’尚且不懼,又怎會解不了小小的‘噬心散’?諸位英豪若是願意投在我百家盟麾下,非但可以活命,還可得自由之身,我項吾決不食言!”


    眾人聽了這一番話,俱是半信半疑,躊躇不定,隻於暗中互相留心查看。那青城山脾性火爆,早受夠了被“噬心散”威脅,急道:“大哥,與其像狗一樣為唐放賣命,不如賭上一賭!”


    唐放聞言,鼻中輕哼,已把青城山體內的“噬心散”暗中引發。青城山渾身上下頓時有萬蟲齧心之感,百難忍耐,在地上來迴翻騰,其可怖之處,還遠勝魏尺木先前模樣。


    白帝山見兄弟受苦,便要向唐放求饒,卻聽項吾喚道:“阿甲!”


    阿甲得令,連忙催動機關獸,隻見那隻“金刀螳螂”忽而張開雙翅,六足用力,便騰躍空中,眨眼間已來到青城山跟前。“金刀螳螂”用一隻長足將青城山輕輕抓起,隨即轉頭,帶其飛迴。這“金刀螳螂”來去如風,更兼聲勢逼人,竟一時無人敢攔。皇甫端早把解藥、銀針備好,他先封住青城山渾身大穴,令其動彈不得,又與青城山服了藥丸,這才開始施以銀針。


    不消多時,青城山便從口中吐出一隻小拇指長短的白色肉蟲,被皇甫端用瓷瓶子收了起來。青城山麵色終於平複如初,這“噬心散”之毒算是解了。眾人見百家盟果然救下了青城山,哪裏還肯為唐放賣命?紛紛倒戈、個個易幟,都奔往百家盟處。


    唐放見人心生變,他連連喝止卻無濟於事,正怨恨時,忽而醒悟道:“太湖被我數萬人馬圍困,你們是如何進來的?”


    項吾道:“你那幾萬人馬早已被我遣散,各迴山林,以後隻聽我百家盟調遣,你莫再想了!”


    唐放見項吾言辭不似作假,方知大勢已去,再無迴寰之餘地。唐見奇瞧見唐放此時已是孤家寡人,大喝道:“唐放老賊,還我大哥命來!”說著,已然是縱身向前,直取唐放。


    唐玨也是咬牙切齒,施展《大通透掌》與唐見奇夾攻唐放。三人戰在一處,暗器毒藥已無大用,隻得硬拚武功。唐放雖是一門之主,可武功並非登峰造極之輩,更何況那唐見奇和唐玨兩個都是含冤噙恨,以致於招招兌命,不留一絲後路,幾十招下來,到底不是他二人的對手。唐放才躲開唐見奇一掌,便被唐玨巨掌橫切,他身形已老,隻得將身子一矮,雖是躲過要害,卻被其一掌削掉了發髻,頭發登時披散開來。


    唐見微深知唐門已然萬劫不複,也深知父親罪孽之重,他便囑咐身邊眾人不得動手,莫要再卷是非。雖然如此,唐見微卻不能親見生父死在眼前而無動於衷,又不能為其開脫罪名,於是便抱了必死之心,躍步上前,想要父子同生共死。


    野僧瞧見,身形一動,便將其攔住。兩人重新交手,卻因唐見微了無生趣,身法、掌法俱是落了下乘,被野僧占盡了上風。


    唐放自忖今日有死無生,心中暗自琢磨,他邊打邊退,忽而怒吼一聲,竟掙斷了滿頭花發,散如銀針;還崩碎了一口白牙,射如石子!


    要知道,唐門暗器多以手法製勝,所以從不用銀針之類的細小之物,唯獨這唐放內力渾厚,練就了一身以內力迸發暗器的本事。唐放此刻忽然把發絲、牙齒當做暗器,射向四麵八方,著實令人難以防範。


    唐見奇功力較深,勉強躲過,唐玨腿上卻是中了一顆碎牙、一撮花發。唐放一舉射退兩人,同時施展身法,竟來到了伊傾城的身後。唐放一把擒住伊傾城,狂笑道:“哈哈哈……唐見奇、唐玨!你們兩個來殺我!”


    唐見奇與唐玨自不敢動,百家傳人也未插手,似乎是默許了這場唐門家仇由他們自己了斷。


    伊傾城欲言,卻早被唐放點了啞穴,隻剩下一雙深情而又溫柔的眼睛望著唐玨。唐放挾著伊傾城朝前山退去,想要逃到太湖。伊傾城忍辱負重多年,隻為殺唐放而報夫仇,如今眼見唐放就要逃走,哪裏肯依?隻見她目露堅決之色,劈手奪下頭上的雲簪,忽然刺入脖頸之中——血流成線,繪成好看的脈絡。唐放瞥見伊傾城抬手,本以為她要刺自己,卻不防她忽然自盡,待他看個明白,已是阻攔不及。


    “一見鍾情伊傾城”的唐門第一美人,為報夫仇,為存子命,就此殞沒在巍巍的西洞庭山上。


    唐放丟了伊傾城,直奔到山腳,前麵是一望無盡的茫茫太湖,背後便是唐見奇。唐放見湖上雖有許多大船巨舟,可並無一個船工,便歎道:“此天亡我耶?存我耶?”


    說罷,一舉躍入湖中。唐放甫一入水,便覺水流攪動,似有大物逼近。他於水中睜目細看,竟是兩頭丈長的大龜撥水而來!這兩頭大龜不是別物,正是“縹緲二聖”的水中坐騎。兩龜見有生人下水,竟探頭張口,銜了唐放的手腳,將其活活撕裂開來。一時間湖中血腥撲鼻,引來許多惡魚臭蝦,爭相而食。曾誌在千秋、氣吞山河的唐放便葬身湖底,不留寸骨片肉——卻應了其先前所發的毒誓。


    唐放既死,百家盟並不趕盡殺絕。項吾道:“唐門也是千年大派,不該就此絕種,唐放既已伏誅,唐家堡業已被毀,也算遭了大懲重戒。唐見奇,你可願重整蜀中唐門,做這唐門之主?”


    魏尺木心道,“想必這是李兄的意思了。”


    唐見奇卻道:“我大哥尚有子嗣在世,理應由唐玨接任門主。”


    唐玨,此刻正守著生母伊傾城的屍身,默默流涕。唐見微身後還有不少人,“地魔手”萬慶道:“我家見微公子武功才略俱是人上之人,隻有他才配得上這唐門之主!”


    萬慶一聲起,那些常年追隨唐見微的子弟俱是拍掌叫好,誓死相擁。


    唐見奇道:“唐玨乃是長房嫡長孫,哪裏輪得到別人?”


    項吾忽道:“魏尺木,你以為該由誰當唐門之主?”


    魏尺木沒料到項吾有此一問,不由暗思道,“若論武功才學,氣度胸襟,唐見微自然更勝一籌,他或能成唐門難得一見之英主,可唐玨畢竟叫我一聲‘師祖’,又是長房嫡孫,於情於理……”


    “此唐門之家事,不勞旁人費心!”


    魏尺木正為難時,忽然冒出一句話——玉口隆隆,鐵骨錚錚。堂堂唐門即便淪落到萬劫不複之地,仍該有其千年積攢而來的尊嚴。


    此話一出,唐見奇麵上通紅,暗悔自己失了唐門風骨。


    這講話之人正是唐見微,他才死了父親,並沒有心思爭奪門主之位,縱然他起初有淩雲之抱負,此刻也都已碾作墜崖之塵埃,他接著言道:“唐見微自願退出唐門,從此不是唐門中人,不問唐門中事。”


    陳其鸞、離恨子、廖魂芳等人見唐見微甘願退出唐門,心中惜歎參半,他們與唐見微向來同進同退,便相約而去。後來唐見微改名常見微,與陳其鸞等人逍遙於山野之中,盡情於江河之上,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唐玨成了唐門新一任門主,和唐見奇帶著些許殘餘門人以及伊傾城的屍骨,連夜奔迴蜀中。野僧許是怕唐門沿路遭人報複,許是舍不下伊傾城,便也跟了去。


    唐門之人去盡,山上便隻剩下了百家盟和鹽幫。百家盟去了前山,葉拈雪與楚江開則是迴到了深山之中。至於李克用,他與魏尺木敘舊之後,也去了前山。


    夜空之下,隻剩下洛俠與魏尺木兩個人。夜色愈發清涼如水,秋月當空,撒下迭迭落寞;秋風在野,吹來陣陣寂寥。魏尺木終於按捺不住,要去尋黃貞問個明白。


    “你去哪裏?”這聲音帶有一絲冰寒,自是出自洛俠之口。


    “百家盟。”


    洛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由分說,已走在了魏尺木的前頭。兩人一前一後,洛俠忽然歎道:“魏尺木,你要知道,即便是水,也是不由己的。”


    魏尺木沒想到洛俠忽出此言,不由得想起兩人泛舟去尋唐見微之事,不過幾日,便恍如隔年。他又想起杳無音信的章盈,心中更是一股莫名的惆悵。


    兩人才到前山,便瞧見一人身姿挺拔,雙臂抱胸站在風中,身旁還立著一杆大槍,正是項吾。


    項吾見了二人,卻看向洛俠道:“冰美人兒可是想清楚了?”


    洛俠聽了這話,眉目沒有更冷,寂淡如初。她開口,聲音也沒有更寒,言道:“你須應我一件事。”


    魏尺木聽到這裏,心中已然淩亂。


    項吾笑道:“且說來聽聽。”


    洛俠直言道:“滅了摩尼教。”


    項吾心中歡喜,口上卻故意道:“摩尼教可不是唐門,哪裏是說滅就滅的?”


    洛俠聞言,轉身便走。


    項吾又笑著喚道:“不過,為了博美人一笑,我倒是願意傾盡百家之力,與之一決雌雄。”


    洛俠轉身,聲音平淡,似是說著他人的故事:“我答應嫁給你。”


    魏尺木急道:“不可!”


    洛俠不理會魏尺木,項吾卻怒道:“魏尺木,你是她什麽人,要你多嘴!”


    魏尺木也不理會項吾,而是向著洛俠言道:“洛俠,嫁人乃是終身大事,你怎能這般草率?”


    洛俠望著魏尺木,眼中看不出柔情,也看不出冰冷,似是一汪清澈卻又茫然的死水:“若是你能幫我滅了摩尼教,我也可以嫁給你。”


    魏尺木聞言,心中是無比的悲涼,是無盡的悲哀。他萬萬沒有料到像洛俠這般冷傲的非凡女子,竟然也可以為了報仇不擇手段、不惜身心。魏尺木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既沒有本事與摩尼教作對,也不能娶洛俠為妻。


    魏尺木卻不知,洛俠自幼長在韓門,天性孤僻,隻認韓門為家,隻認韓雲橫為師。昔日韓門遭滅門之劫,她尚年幼懵懂,可韓雲橫之慘死卻是她親眼所睹。自那之後,洛俠心中便隻有“報仇”二字,她本打算要魏尺木相助,可魏尺木並沒有這份實力,雖然如此,她還是一直跟著魏尺木,久而久之就連報仇的念頭都淡了許多。直到項吾出現,直到百家盟輕而易舉間滅了不可一世的唐門,洛俠心底的怨恨便又被重新點燃,或許是她看到了可以報仇成功的希望吧。


    洛俠心中難得動容,默念道:“相見怎如不見,相識怎如不識,相忘何必相憶——相思,又奈何相思。”


    “保重。”這是魏尺木聽到洛俠說的最後兩個字。


    風中還有項吾的聲音:“魏尺木,我等著你入我百家盟。”


    誰不想自在江湖,尋有情人成眷屬?到最後還不是以自身作賭注,把年華都辜負。


    誰不想快意江湖,覓知音者成雙宿?臨頭來還不是以酒壇作墳墓,歎人兒不如初。


    ……


    山上風冷露重,魏尺木一身薄衫卻渾然不覺,他立在原地,與山石融為一色。


    “你來了。”總算有一句聲音,把魏尺木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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