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黃貞與魏尺木走出老遠,魏尺木才好好地打量起了這裏。這是一條淺淺的山穀,穀內野花野草叢生,穀邊是茂林,有梧桐,有垂楊,林子裏還有偶爾的鳥叫聲。日頭雖高,這山穀裏卻不燥熱,陣陣涼風吹拂著臉頰,十分舒適。走在這山穀裏,魏尺木甚至有了一刻的錯覺,就像以前在不違山一樣,無憂無慮,輕鬆快意。


    黃貞一邊走著,一邊用腳尖隨意地踢著地上的石子。她的心情也很好,在這裏遇著了王荊,就不用再跑到相州了,可以安心和他們,準確說來,是和魏尺木一起先去鄄城。所以,就連坐騎包裹都落在了雷澤鎮上,她也不以為意。


    黃貞見魏尺木不說話,便扭頭道:“你想什麽呢?”


    魏尺木迴過神來,略一遲鈍,並不迴答,卻問道:“你們陰陽家都要帶著麵紗麽?”他因見黃貞幾番吃食也都不曾摘下麵紗,隻是微微掀開一角,才有此問。


    黃貞聽了這話,把眼睛笑成了彎月,迴道:“也不是啊,我哥哥就不帶。”說到這裏,她又解釋道,“陰陽家的弟子必是一男一女,當年我就是和我哥哥是一起拜的師。”


    魏尺木這時才知道,她還有個哥哥。他自然知道陰陽家所傳必是一男一女,這也是陰陽家沒落最快的原因之一。


    魏尺木見黃貞心情很好,心中攢動幾番,終於鼓起勇氣道:“要不,你也別帶了吧?”那聲音到最後卻小若蚊嚀,細如蟻訥了。


    其實魏尺木早就想請黃貞摘了麵紗,好一睹她的樣子。可他又不敢冒昧開口,怕黃貞不悅,他隻得狠狠地記住了那雙遠山眉,還有那粒淚痣。


    “怎麽,我帶麵紗不好看?”黃貞的眼睛這時彎得更厲害了,“還是,你想看我的樣子?”


    魏尺木被她一語道破心思,自覺尷尬,便不敢再言,隻低著頭看著慢慢移動的腳尖。


    黃貞瞧他那副心虛的樣子,在心裏笑罷,也就不再逗他。她略動柔荑,便將臉上的麵紗摘了下來,輕喚道:“喂,地上可有什麽好看的?”


    魏尺木聞言便抬起頭看向她,那張沒有麵紗阻隔的麵孔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一直以來,他都隻能看到黃貞的眉眼,這時忽而看到了麵紗之下的臉龐,竟自呆了。


    那是一張精致而又溫柔的臉,一眼看去,隻覺得溫柔如水。與眉眼連在一起,就像山腳下清池裏正自搖風盛開的水芙蓉。可若再仔細看,這一汪溫柔裏還藏著一筆俠氣和一股倔強,這得益於那小巧卻略挺直的瓊鼻。這就與之前李琬兒的那股嬌弱溫柔區別了開來。


    黃貞見魏尺木這般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臉上越發地紅了,嗔道:“哪有你這樣盯著人家姑娘看的?”這竟是她學的種林的那句話,隻不過這話出自黃貞的口中,卻別有一段嫵媚風流。


    魏尺木聞言已是身心酥倒了半邊,又自覺失態,便幹咳兩聲,哈哈兩句,遮掩過去。


    兩人正欲多談心事,一個突然的聲音,如投石入湖,打攪開來:“天地不仁,我仁。乾坤無義,我義。”


    魏尺木聞言便在心中一歎,暗裏搖頭,“這人老還真是陰魂不散,又遇著他尋晦氣了。”原來他與黃貞二人已不知不覺出了山穀,進了林子裏。


    果然,隨著聲音而來的正是人老。隨之而來的還有四象壇主中的三人,並沒有青龍。


    人老用了一夜的時間逼出了體內的毒,略一恢複,便一路追蹤而來。他見魏尺木在雷澤鎮失去了蹤跡,便在這雷澤鎮通往鄄城的必經之路上守株待兔。不出所料,他果然在這裏等到了魏尺木。出乎所料的是魏尺木身邊多出了幾個人,而且看樣子都不是等閑之輩。所以人老沒有著急動手,而是暗裏跟了一路,終於在這裏找到了機會。


    魏尺木看到青龍不在,便安下了心。沒有“四象界陣”,如今的他,已經沒必要再怕眼前這四人了。


    人老先開口道:“小友,多日不見,這番你沒機會再逃了。”那聲音雖依舊威嚴,可對魏尺木的態度似乎溫婉了那麽一兩分,誰讓這個少年一連數次從他手裏逃脫呢?


    而此時的魏尺木卻沒有往常的擔憂,他自《若水道》小成之後,才與離魂宮主過了一招,尚未過癮,如今自然想拿人老一試自己的功力。


    魏尺木技癢難耐,笑道:“人老,今天我可不逃了。”說罷,便飛身而起,立起單掌,瞬息劈出八刀,罩向了人老。


    人老見魏尺木如此桀驁,冷哼一聲:“三位壇主將那位姑娘困住,魏尺木交給我。”——又是老戰術。白虎三人聞言便圍向了一旁的黃貞。


    人老連發四記“仁指”,擊碎了那八道刀影。可他卻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覺得這刀影好像比以往的力道強了許多,讓他頗費了些氣力。


    黃貞曉得魏尺木武功大進,遠非當日被人老追殺之時,她便安心拖住三人,等魏尺木奏功。黃貞麵對三人的圍攻,自然隻有招架之力。好在《五行劍法》奇妙詭譎,白虎三人一時也難以傷到她分毫。


    魏尺木卻不敢耽擱時間,他人還在空中,繼《天誌刀法》之後,《若水道》第七重境界接著展開。四野八荒,大江巨河的奔流之聲滔然而起,遠勝在離魂宮那次的聲勢。


    魏尺木雙掌一拍,使出一招“黃河九曲”,攻向人老。這是《若水道》第七重境界裏,力道極猛的一招。一招九式,這一浪攜帶著上一波的威勢,連綿不斷,澎湃無比。這掌力滾滾而去,越往後力道也就越強,如同連下九道彎的洪流!


    人老隻感到漫天振聾發聵的水流聲、浪打聲,向他卷來。再看向空中的魏尺木,猶如立在江河之上,雙掌之上水流竄動,猶如水質!


    他心中驚駭,這一招的聲勢太強。人老雖然不知道魏尺木為何會忽然變得這般厲害,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武功,可他卻知道這掌力已經不容他多想!


    人老隻得左手連彈九指,他所練《仁指》還未臻化境,這是他所能使出的極限。同時他右手擎天,隨即斬下一道鋒芒如練的三丈劍氣,暴喝道:“義我所欲!”這是《義劍》之中最鋒芒無匹的一劍!


    刹那間,掌與指碰撞,九道指力——“忠、恕、禮、知、勇、恭、信、敏、惠”一齊地砰然破碎,而“黃河九曲”的力道也被消減不少。與此同時,撞著那一道淩厲的劍氣,三丈的劍氣繼而破碎,可在這破碎之中,那劍氣化作星星點點,卻偏偏將還有餘威的掌力全部消弭。


    “義我所欲”果然強悍,就連破碎的劍氣都帶著視死如歸的淩厲,絲毫不讓!在外人看來,人老硬生生地接住了魏尺木的強勢一擊。可人老卻知道,雖然他沒有被魏尺木的掌力擊中,但是他把《仁指》、《義劍》兩種武功使到極致,自身損耗頗大,而且在碰撞之中還是承受了不少的壓力。


    一招之下,人老落敗!


    人老不知道魏尺木為何能在短短數日裏將武功精進至斯,但他知道他敗了。


    白虎自然也看得出實際情形,他瞥見人老落敗,心下雖是驚訝,卻不慌亂。他反而加大了手中力道,希冀先擒住眼前的這黑衣女子,好來要挾魏尺木。


    隻聽白虎怒吼一聲,他額頭上的紋路隱隱成了一個“王”字,手中大刀的血槽上也變得鮮紅,如飲了血一般,刀鋒暴漲。要知道,白虎星乃是兇星,主殺伐。而他修煉的武功也是這剛猛兇悍一路,這一招“兇殺”,乃是白虎的殺手鐧。


    隻見這一刀下去,卻是刀影重重,刀鋒從四麵而來,瞬息封鎖了黃貞所有的退路。林木搖動,兇氣凜然,如同百虎下山!


    黃貞本就處於下風,如今被這虎吼聲一震,再加上這淩厲的一刀,竟被白虎封住了退路。黃貞心知危急,正要全力抵擋,卻聽得耳邊水聲迭起,那重重刀影紛紛破碎,白虎也被震飛了出去。長刀脫手,身子墜地!


    原來魏尺木一招擊敗人老,並沒有趁勢再攻。他聽得白虎的吼聲,知道黃貞危險,連忙飛身援手,使了一招“飛流直下”,如天懸瀑布,擋住了白虎的所有刀影。


    白虎本想一招奏功,卻不想魏尺木來得這般快,以至於刀刀都砍在了他的掌影之上。可刀掌相接,白虎隻覺像是砍在了一道飛流直下的瀑布之上,直接這掌力被震飛了出去。


    朱雀、玄武二人見狀也都跳開,退了下去,不再出手。朱雀扶起白虎,玄武撿起了他的大刀。他們兩個也想不通魏尺木這幾日是經曆了什麽,還是之前就隱藏了實力。


    魏尺木雖然連勝兩人,卻並不驕縱,開口道:“我與摩尼教的恩怨,還望人老不要牽連他人。今天我不為難諸位,也希望諸位以後有什麽事隻衝著我來。”


    魏尺木知道,除了人老、四象壇主,摩尼教還有更恐怖的存在。他要先保護周全自己的朋友,不讓他們被牽連在內,所以也就不願再擴大與摩尼教的仇恨。


    做事留有餘地,這是師父察己時常教導他的。能容,才能變強。雜家的宗旨如此,這也在魏尺木的心中根深蒂固。如果沒有一顆能容之心,想來他也學不成這麽多家的武功。


    黃貞免去一劫,心中感激。她站在魏尺木一旁,橫劍而待。又聽了魏尺木這般無畏且有擔當的言辭,對他更是另眼相看。她雖不曾開口直言,卻在心裏暗暗敲定,“橫豎與你一起擔著便是了。”


    人老見魏尺木勝而不驕,能而不取,是個極難得的少年才俊,心中感慨良多。他言道:“我今日敗於你手,以後也無顏再與你為難。隻是,摩尼教的實力,遠非你一人乃至數人可以抗衡,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也不理會白虎三人,一甩衣袖,徑自走了。


    白虎受得傷不輕,雖在心中憤恨不已,卻被魏尺木的武功震懾,也不敢再招惹他。朱雀與玄武也是心中一歎,沒有說話。朱雀攙著白虎,三人也徑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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