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陳州。宛丘。


    誰都不知這古老的地方,什麽時候地下有了一座宏偉的宮殿。


    這宮殿雖不是金碧輝煌,卻也綿延數裏,上下三層,氣勢恢宏,不讓皇家。宮殿的牆壁,裝飾都是以黑白色為主,還摻有火紅色。


    摩尼教少教主方連鶴被殺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摩尼教總壇。而摩尼教總壇並不在昆侖,或者說,昆侖的那個總壇隻是個幌子罷了。這地下宮殿才是如今真正的摩尼教總壇。


    少教主被殺是教中大事,青龍不得不來總壇稟報。此時他正與一個老者前往教主的閉關之地。


    這老者身著白袍,纏著藍色的頭巾,約莫五六十歲的年紀。那白袍上麵的圖案,有七朵紅色的火焰。


    他們二人一直來到這地宮最底下的一層,卻被人攔了下來。


    那人也是一襲白袍,頭上纏著玉巾,高額深窩,不像唐人模樣。他一口別扭的官話說道:“教主正在閉關,還請天老和青龍壇主止步。”


    那藍色頭巾之人正是摩尼教天地人三老中的天老,他臉色冷漠,說道:“陽界主,少教主被人殺了,老夫要見教主一麵。”


    這玉色頭巾之人竟是陰陽兩大界主中的陽界主,他在教中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陽界主道:“教主正在突破《二宗經》第五重,事關生死,攸係聖教,不可被打擾。”


    天老還要說什麽,卻被陽界主打斷,他聲音也漸漸冷了下來:“少教主之事我已知曉,那人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你讓人老和四位壇主去追拿此人便是,就不必驚動教主了。”


    天老見陽界主絲毫不讓,他知道此番麵見教主又是無果,便不再多言,隻得迴去安排。他心中歎道,“教主已經閉關數年,未有音訊,是死是活都不知曉,教中大事卻全憑陰陽兩個界主做主。悲哉!我聖教……”


    如今的濮州,才經曆過戰亂不久,草軍與官軍在這裏大大小小打了十幾場。


    終於,草軍第一票帥尚君長親自督戰,士氣高漲,一舉攻克鄄城,草軍入駐濮州全境。


    尚君長本來已將濮州安撫得穩定了下來,隻等下一步行軍部署。不料這半月以來,濮州陸陸續續來了大批的江湖中人。他琢磨不透這些江湖勢力的意圖,手底下的高手怕不足用,隻得讓人向大將軍那裏請楚江開前來佐助。


    鄄城的府衙成了臨時的票帥行轅,尚君長就在這裏處理濮州一切的軍政要務。


    行轅後方的睡房裏,深夜裏還依稀亮著燈光。尚君長雖是草莽出身,卻是麵色白皙俊朗。而且他還讀過一些詩書兵法,便有了一身由內而外地儒雅之氣。再配上草軍的盔甲,儼然如三國周公謹一般。於是軍中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做“賽周郎”。還傳下了一句歌謠,“尚君長,賽周郎,棄文從武迎仙王。春草盛,秋草黃,原上草燃滅李唐。”


    此時的尚君長還沒有入睡,他在桌前來迴踱步,手裏拿著一張畫像端詳。那上麵除了畫像,還有一段文字,寫著:“摩尼教少教主為奸計所害,得此賊首級者,送去昆侖,可得千金。” 竟是摩尼教的追殺令。


    尚君長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向身邊的一位大將說道:“摩尼教怎麽有人敢跑到中原來了,少教主還被這人給殺了,真是不可思議。”


    一旁坐著的大將說道:“摩尼教素有野心,此番出沒於中原,不知道是何圖謀,是否與濮州這些江湖勢力有關?”


    這大將名叫劉漢宏,他本是泰寧節度使齊克讓手下大將,奉命前來討伐王仙芝,卻不想被尚君長一席話說降,反投了草軍。


    劉漢宏心懷大誌,有武藝,又能用兵,隻因仰慕尚君長的風采人品,心甘情願“棄明投暗”。王仙芝大喜,直接封他做了票帥,讓他與尚君長一起進攻濮州。他在濮州之戰中更是建功頗多,深得尚君長信賴。


    尚君長聞言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最近的事讓他心裏很沒底,心思也很沉重,比打仗還累。


    最後他對劉漢宏說道:“此子若是東來,不在濮州,便在曹州。你可令人多加留意,若有蹤跡可以請來。至於那些江湖勢力,等楚兄弟來了再說吧。”


    與此同時,濮州還有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手裏同樣拿著一張畫像,小聲嘟囔著:“呀,竟是他!這小子竟然惹下了這麽大的麻煩,怕是有不少的危險。可是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裏呢。”他自言自語著,眉頭都鎖緊了,一臉擔心的模樣。


    魏尺木獨自一人騎著馬徐徐而行,頭上還多了一個鬥笠帽。他剛進了濮陽的城門,自然也不知道濮州有這麽兩個人在看他的畫像。


    摩尼教的追殺來得很快,根據青龍等人的描述製成畫像,在附近幾個州貼了很多。於是,魏尺木殺了摩尼少教主一事,不知不覺中就流傳在江湖中了。


    魏尺木沒有辦法,隻得小心行事。好在濮州是草軍的地盤,並不買摩尼教的賬,所以他這才能輕鬆進城。


    魏尺木從衛縣一路坐船沿著黃河直到濮州,又騎馬飛奔到濮陽,這才緩了口氣。


    五月的濮州,本是明媚多嬌,魏尺木卻無暇欣賞。有時候他甚至有點後悔惹了這個麻煩,以至於他如今膽戰心驚。當然,這也隻是一個念頭。如果讓他重來一次,怕是還會這樣做的。畢竟,年少輕狂,更兼心中還有俠氣。


    “我們雜家取百家之長,在江湖上不過仁、俠二字。縱有千難萬難,不可忘記。”魏尺木想到師父的話,心中一熱,那根植於骨子裏的仁俠之氣陶然而起,心情也開闊了許多。


    魏尺木細心聽著一路上反複議論的幾件事:一是尚君長攻克濮州。二是峨眉、杜門、茅山、鹽幫等諸多江湖勢力進入濮州。第三便是相州魏尺木殺了摩尼教少教主。


    這最後一件事也讓江湖上有了魏尺木這一號人,似乎還是讚譽頗多。這又讓魏尺木心中得意了幾分,雖說是無意成名,卻架不住年少那股輕狂勁兒。


    魏尺木在街上走著,打算尋一家客棧休息一晚就趕去曹州。至於摩尼教,怕是不太敢在王仙芝眼皮子底下大張旗鼓的行動吧?


    正思慮間,身後傳來飛奔的馬蹄聲。魏尺木剛迴過神來,耳邊一陣風過,一個騎著馬的人影從他身邊而過,蹭到了他的鬥笠。鬥笠落地,連帶著耳朵一疼,魏尺木吃痛,“啊呀”了一聲。


    那人似乎聽到了這叫聲或者是感覺蹭到了人,急勒住了馬。他轉身看見地上的鬥笠,便下馬拾了起來。


    “抱歉,抱歉,沒傷到你吧?”一個響亮幹淨的女聲,那人昂著頭豪爽地將鬥笠遞了過去。


    魏尺木一看是位姑娘,也頗覺失態,這點疼竟然叫了出來。他正要伸手去接鬥笠,那姑娘卻又將手縮了迴去,讓他抓了個空。


    魏尺木納悶了起來,再看這人,臥蠶長眉,英氣十足。削肩細腰,一身江湖行衣裝束齊整緊湊,襯得身材凸凹有致。


    那姑娘見魏尺木細瞧他,也不害羞,一臉壞笑地輕輕吐了三個字:“魏-尺-木?”


    魏尺木心裏咯噔一下,眉頭皺了起來,這鬥笠第一次掉了便被人給認出來了?好在這市未開,街上行人不多。


    那姑娘看他一臉戒備的樣子,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哪裏有半分矜持模樣。


    魏尺木也不知她在笑什麽,她自己笑了好一會兒方才止住,說道:“你真的是魏尺木啊,嗯,倒是比畫上的好看些。還有你不用怕,我可不是那什麽亂七八糟的摩尼教喲。”


    “那你是誰?”魏尺木戒心去了不少,不過口氣和態度依然有點冷。


    那姑娘卻渾然不覺,迴道:“本姑娘姓張名風塵。”她說著便留心看魏尺木,見他沒反應,蹙了一下眉,“喂,你沒聽說過我嗎?”


    魏尺木木然地搖了搖頭,他的確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麽號人物,或許是他孤陋寡聞了?


    張風塵氣得嘟囔了句:“我都認得你,你卻沒聽過我,真得可惡!”轉念她又不死心,眼睛轉了一轉接著問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虯髯客嗎?!”


    魏尺木看著她臉色一會兒三變,此時又是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他心道,“這虯髯客是前朝人,她提這個做什麽?”魏尺木略覺無奈,迴道:“虯髯客之俠名,世人皆知;虯髯客之英姿,誰人不識?”


    張風塵聞言頓時展顏一笑:“喏,看吧,虯髯客那麽有名,你竟然不認得我?我可是他的後人呢!”


    魏尺木這才想起來,虯髯客俗名叫張仲堅,當年叱吒風雲的“風塵三俠”之一。他在隋末那群雄逐鹿的年代,本想一爭天下,可是見了當朝太宗李世民之後,自愧不如,甘願退出。他還將全部家產贈給了“風塵三俠”中的另兩位——李靖與紅拂夫婦,幫助太宗一統天下。他自己卻去了海外,一生再未迴到中原。


    魏尺木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得見他的後人。這本是激動之事,可看了她那副邀誇的模樣,和虯髯客的風采簡直是雲壤之別。


    “你的名字是自己起的吧?”魏尺木卻風輕雲淡地說了這麽一句。


    “啊?”張風塵就像偷嘴被爹娘發現一樣,“你是怎麽知道的?哎,你不知道,我父親給我起了個‘淑靜’的名字,你想啊,我堂堂虯髯客之後,怎麽能叫這樣的名字呢?還是張風塵好聽!”


    魏尺木心想你祖上是風塵三俠之一,你爹要是給你這樣起名就怪了。看著她訴苦的樣子,魏尺木也不解釋,隻道:“把鬥笠還給我吧。”


    “喔!”張風塵這才反應過來她手裏還拿著一個鬥笠,趕忙再次遞了過去,“你打算去哪裏呀?摩尼教正抓你呢。”


    魏尺木見她此刻的關心之情不似虛假,也就承了情。他便實言相告:“去曹州。”


    張風塵卻一扯魏尺木的韁繩,生怕他跑了似的:“去曹州做什麽,你不知道鄄城要出大事了嗎?和我一起去鄄城吧,肯定很好玩的。”


    魏尺木沒想到她會邀自己同行,畢竟初次相識而已。隻是看他那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的樣子又不知道怎麽拒絕,便問道:“鄄城能有什麽大事啊?”


    張風塵並不知鄄城有什麽大事,她隻是想去見尚君長而已。她便哄騙道:“你不知道嗎?現在滿鄄城都是江湖中人啊,成千上萬,你想想,什麽時候江湖勢力這般集中在一個地方了?你信我,肯定有大事的。”


    魏尺木想起來之前剛進入濮州的時候也遇到了幾波江湖人物,看來也是奔著鄄城去的。心道,“怕是真的有大事發生,若是錯過了豈不可惜?而且去曹州之事也並不著急……”


    “那就先休息一二,明天去鄄城吧。”


    “這就對了嘛!”


    “你這樣一直仰著頭,脖子不疼嗎?”


    “唔!真的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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