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是在雲夢的一間茶樓裏見到柳卿姝的。


    柳卿姝一身尋常婦人的裝扮,正在茶樓裏聽戲,乍然見到故人,有一點意外。


    “……清月?”


    “皇貴妃,”江清月說笑道,“找你不容易啊。”


    柳卿姝趕緊道:“不要亂喊,我在這裏是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男人的。”


    江清月來之前就查到了。


    皇貴妃柳卿姝避世不出的這幾年,其實是來了雲夢,成親生子,膝下有了一雙兒女,過得圓滿自在。


    “雲夢是個好地方,”江清月說,“請我吃頓飯?”


    柳卿姝帶她下了館子。


    是一間普普通通的土菜館。


    “別看門麵小,比不得尋芳閣氣派,這家的味道是真不錯,”等上菜的空當,柳卿姝問她,“太子對我侄女好嗎?”


    太子娶了柳方倩,天下皆知。


    江清月有些慚愧:“小兩口的事兒我不好多問。”


    這麽一說,柳卿姝就明白了。


    柳卿姝有點操心:“別是像皇帝那樣的,叫我家倩倩守活寡。”


    她在沈霄的後宮裏呆了一遭,可算大開眼界。


    竟然有這樣的皇帝,忍了自己的綠帽子,認下完全不是自己孩子的皇子公主,騙過朝臣,隻為心上人獨善其身。


    若是太子遺傳了他爹,那就苦了柳方倩了。


    江清月有些慚愧,選擇性的實話實說:“那不會的,該盡的人事還是有的。”


    “那就好,”柳卿姝笑笑,“正妻嘛是那糠咽菜,總是缺幾分味道的。”


    也不能算是糠咽菜吧。


    不知道怎麽迴事,薑茉離宮以後,江縱和柳方倩之間也沒有緩和一點。


    用針尖對麥芒來說也不為過。


    -


    一個鴨子燉了湯的小事,柳方倩會怪他浪費鴨子生命,沒有成就美味。


    江縱心血來潮折了支花送給柳方倩,也被她說殺了一朵花,造孽。


    總之,江縱沒有一件事在柳方倩眼裏是做的對的。


    時間久了,江縱忍不住找他娘埋汰:“這個太子妃一點都不溫柔。”


    江清月說:“她原本也是溫柔的。”


    江縱:“?????”


    江清月說:“一個側妃哪來的本事動太子妃的床榻,你當柳方倩傻的嗎?她真的相信那事是薑茉做的嗎?”


    “……”


    江縱默了很久,“娘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江清月說:“告訴你?讓你和太子妃之間撕破臉?你要弄清楚,你們的婚事也相當於聯姻,關乎江山安穩,不能輕易晃動的,所以她不說穿,順便趕走了薑茉。”


    “……”


    江縱啞然。


    女人這門功課,他到現在都做不好。


    江清月說:“原來我也不知道,不幹涉究竟是對還是錯,但是後來發現薑茉離開宮中,離開你,反而過得自在了,我就想著,就這樣吧挺好的。”


    江縱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江清月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又不是個情有獨鍾的人,沒必要做出傷春悲秋的樣子,很沒意思的。你要是不喜歡柳方倩老刺你,你就同她說實話試試,隻有說開了才能打開心結。至於那個避子藥,不要用了,沒什麽好忌憚的。”


    江縱小聲嘀咕:“早就沒在用了。”


    -


    江縱考慮了幾天,與柳方倩坐下來談談,把那件事托盤而出。


    柳方倩聽他說完,很平靜:“說實話,當時挺看不起你的,她肯背,你也居然真的讓她背了這個黑鍋。”


    江縱“嗯”了聲:“我也瞧不起自己。”


    “彼此彼此,”柳方倩苦笑,“我不也一樣,明明痛恨你,卻不能說出來。”


    江縱倒了杯酒,推到她麵前。


    “對不住。”


    柳方倩幹了這杯酒,對他說:“我不是個好人,你也不必有太多愧疚。我想著,讓你失去薑茉,也算是對你的報複。”


    江縱自己也飲了一杯。


    “謝謝,有被報複到。”


    柳方倩拿過酒壺,倒滿兩個酒杯。


    “嫁給你之前,我以為,唯有你與我相配。”


    江縱笑:“是嗎?”


    很巧,當初他閱遍世家女子,也隻在看到柳方倩時側了目。


    柳方倩道:“可你配不上我。”


    “嗯。”江縱重複她的話,“我配不上你。”


    柳方倩看他一杯又一杯喝著悶酒,眼看著酒多,按住了他的手腕。


    “當年你尚未成為太子之時,是多耀眼的一個人,哪家長輩教育後輩時不拿你說事,說你年少有為,勤奮孝順又吃得起苦。”


    “嗯。”


    “可原來你也不過是個凡人。”


    “嗯。”


    他還要喝酒,柳方倩奪過了他的杯子:“但你是太子,明白嗎,你不能一蹶不振。”


    江縱道:“我沒有一蹶不振,我每天都在認真做事,也在努力緩和你我的關係。”


    當初薑茉執意要背下這個鍋,去意已決,他便派人將她送出宮去安頓。


    她卻要迴她娘的故鄉,那是兩百裏開外的地方。


    此一去,便再沒有見過。


    起初的幾天他也有不振作過,但很快他的狀態就迴來了,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愛哭愛吃醋的姑娘,有一點心煩意亂,卻不至於太難受。


    柳方倩平和道:“我們和好了,你可以少一個努力的方向了。”


    江縱一愣:“這麽草率的嗎?”


    “不然?”


    柳方倩對他說:“後來皇帝立你為太子,我聽見人背後議論說難怪你十三歲能過鄉試,你是皇子,哪裏有你不能過的科舉?我還與那人大吵一架,罵他是酸葡萄。”


    江縱更加羞愧難當。


    那次鄉試,的確是父皇來撈了他,否則他至少還得再考一次。


    “我看過你的文章,認為殿試二甲當之無愧,”柳方倩繼續道,“你忌憚我,我失望卻也理解。我是柳家的女兒,享受了柳家的榮耀,也受得起你的忌憚,更當得起這個太子妃。”


    江縱的酒杯被她拿到了一邊去,他隻能操起酒壺,在她麵前揚了揚。


    “敬你,我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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