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曳在迴京路上撿到個正在逃亡的女子。


    女子一路跑來,瞧見他的馬車,囫圇跪在了他馬車前。


    “公子救我!”


    張知曳掀開車簾,看到一個村姑打扮的女子。


    女子臉上沾染少許汙穢,薄紗蒙麵,卻有著一雙如潑墨畫的雙眸,淚水在她眼眶裏楚楚打轉,密長的眼睫掛著水珠,嬌豔不可方物。


    張知曳也隻是驚豔了一瞬,便放下了車簾。


    這雙眼睛的確很美,可金陵城中多的是美人,城外也多的是落難的女子,他沒有救苦救難的閑情雅致。


    正想催促車夫啟程,他身旁一身華貴的女子嗤之以鼻的說道:“什麽救命,就是指望著你們一個不長眼,抬她入府做個妾室或通房,此生便有盼頭了。金陵城中多的是被這般攔過馬車的貴公子。”


    這是他的表妹,周容。


    隻這一句話,張知曳改變了主意。


    車簾再次被掀開,他對女子道:“上來吧。”


    周容看著女子跪謝之後往車廂裏來,嫌棄的皺緊眉頭。


    “表哥,你要讓她跟我們坐一起麽?”


    “你可以去坐你自己的馬車,”張知曳溫聲道,“阿容,這是我的馬車。”


    話已至此,周容臉色難看的杵了會兒,然而哼了一聲,悶悶不樂的起身跳下馬車。


    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周容原是想瞪她一眼,卻在對上她這雙眼睛時頓了頓。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女子低下頭,怯懦道:“小姐千金之軀,我是卑賤下民,怎能見過小姐?”


    周容聽了這話還算滿意,“算你有幾分自知之明。”


    說完,她轉身去了後麵的那輛馬車。


    女子入了車廂,在靠車簾的位置戰戰兢兢坐了下來,麵上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公子救我性命,便是我再造恩人,我願為公子做牛做馬……”


    “不必,”張知曳上上下下打量了她,“我府中多的是粗使,看你這模樣也是個沒幹慣活的,一會兒入了金陵城,你找地兒下馬車便好。”


    張知曳不比那些閨閣小姐,他自小遊曆在外,見多了世麵,自是看出了她身上的古怪。


    一個卑賤下民,卻養了一雙細皮嫩肉的手,如何也說不通。


    女子心知他不好糊弄,收了故作拘謹的姿態,微沉眼眸,開門見山:“素聞張公子多年來遊遍五湖四海,敢問一句,公子究竟是對這大好河山流連忘返,還是在尋什麽人?”


    張知曳笑道:“你果然是有備而來。”


    他在尋人這也算不得秘密,隻是憑此還遠遠入不得他的眼。


    馬車緩緩前行,女子不緊不慢的道:“我母親曾在貴府上伺候,令慈失蹤之後,我母親也離開了鎮國公府。”


    張知曳仍未正眼看她。


    “類似的話,我已聽了數百遍了。”


    或為討賞,或為接近於他,謊稱與他母親是舊識的人不計其數。


    “公子不問問我的名姓嗎?”女子端坐道,“我姓江名清月。”


    江清月。


    聽見此名,張知曳稍一愣神,“與我兒時一位故人倒是同名,可惜她死得早。”


    “死了麽?”江清月問。


    剛開始她聽人說自己死了會膈應,聽多了便也習慣了。


    張知曳說道這位兒時故人,感慨良多:“她也是可憐,正值韶華之時家中遭了變故。如今她父親總算洗脫了冤屈……可她三年前就死了,死的還挺慘,她是看不到今日了。”


    江清月自然有聽說父親洗脫冤屈一事。


    和親的花轎走了一個月之後,皇帝突然病倒,病了十日有餘。


    十日後,皇帝身子好轉,恰逢大理寺重審江留一案也有了結果,皇帝雷厲風行的嚴懲了罪魁禍首,派人去夜郎迎迴了江留。


    隻是西廠不複,皇帝封江留為陽平侯,賜還府邸頤養天年,並將自己錯冤江卿一事昭告天下。


    若非如此,江清月也不敢坦言自己的名姓。


    如今她再不是“罪臣之女”。


    張知曳再看向她:“說來也稀奇,當年江廠公出事後,不少與江清月同名同姓的女子改了名,害怕沾染晦氣。如今倒是又有人以此名自稱了。”


    江清月聽出了他的嘲諷之意,不以為然,嫣然一笑:“離開鎮國公府那年我五歲,你八歲,得你一句兒時故人,也算看得起我了。”


    那時她實在太小,記得同鎮國公府的張知曳玩耍過,卻記不太清許多細節了。


    尤其後來他長年不在金陵城中,幾乎再未遇見過。


    張知曳又是一愣,五歲離開國公府……她的意思是,她就是江廠公之女江清月麽?


    他眸中詫異轉瞬即逝,唇邊諷意更深。


    “見過招搖撞騙的,就沒見過謊稱自己是江清月的。你是從哪個山溝溝裏出來,都不曉得江清月早已死得透透的了?”


    他讓車夫停下,對她說:“下去。”


    再空口無憑,她就真的被趕下去了。


    江清月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道:“我知道令慈究竟在何處。”


    -


    鎮國公府的大公子張知曳迴來了,還帶迴來一位奇醜的女子。


    張知曳帶著這女子去拜見嫡母孫紅綾。


    孫紅綾端坐在主位上,手裏端著茶,盯著女子滿臉的麻子看了看。


    五官倒是俊俏,可再俊俏的容顏有了這滿臉麻子,便也於事無補了。


    孫紅綾再清清嗓子,無奈的口吻道:“知曳啊,這是……”


    “母親,您別看這姑娘長得醜,她是隴南有名的女福星,走哪家哪家便走運。”


    張知曳信誓旦旦的說道:“她被賣了八戶人家,五戶發了財,三戶升了官,攏南人把她搶破了頭,兒子花了五百兩才把她買來的,沒準今年兒子就能考上功名了。”


    孫紅綾聽得發笑:“你不在功課上下功夫,倒信這種東西。罷了,既然你寧可信其有,那便把她留下來吧。”


    江清月感激涕零:“謝大夫人!”


    孫紅綾不再看她,問張知曳道:“你在府中多住些時日,你祖父和你父親都認不得你了。”


    “兒子這番迴來便不走了。”張知曳道。


    孫紅綾細細看他一眼,看他神態認真,知曉他不是隨口說說,頓了頓,叮囑道:“你在外也該聽說了,你妹妹受聖上抬舉,如今是安妃了。宮中是多事之地,你迴來了可要處處謹言慎行,莫生事端,讓你妹妹遭人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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