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你屋裏閉門思過,春獵期間,不必再出來了。”


    沈霄說完,曹昭儀便抹淚起身告退。


    她已沮喪至極,雙腳如灌鉛一般,沉沉踩在地上,又似萬鈞壓身,無力抬頭,卻仍要顧及儀態,直起佝僂的背,強撐端莊,孤身一步步在眾人注視下走出大殿。


    “都起身吧。”


    沈霄話落,跪著的柳卿姝,楚瑛,辛薇都謝恩起了身,各自迴了自己席位。


    宣王再同皇帝聊些有的沒的,殿中又慢慢熱鬧起來,仿佛方才的事從無發生。


    楚瑛湊過來,貼著辛薇的耳,心有餘悸道:“嚇死我了。”


    辛薇溫聲道:“我自知清白,便沒什麽可慌亂的,還得謝謝你站出來替我作證。”


    楚瑛在情勢隨時可能反轉的境地,毅然站在了這邊,盡管作用其微,可她和柳卿姝給的這份真心實意,讓辛薇心中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無數生機滋長,得見人間春色。


    “這曹昭儀心眼兒真壞,”楚瑛反應過來曹氏已被降位,改口道,“曹才人了。”


    辛薇心不在焉的“嗯”了聲,杏唇微抿,直直盯著麵前的菜,眸中又仿佛空無一物。


    楚瑛見她筷子停在菜上片刻沒有動彈,心事重重的模樣,當她還在思慮曹燕之事,拉拉她的衣袖。


    “我上迴被陷害心裏也很害怕,不過好歹剪個舞衣罪不致死吧,你這迴,她是衝著你性命去的,何其歹毒啊,而且你還救過她……我總算曉得為什麽柳姐姐說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人心。”


    辛薇緩過神來,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道:“你說的對,人心莫測。”


    繼而迴握住楚瑛的手,兩隻冰涼的手相握,緩緩有了點暖意。


    辛薇道:“你不問問我,昨晚和皇上……”


    “這有什麽好問?”楚瑛握緊她的手,壓低聲音道,“柳姐姐聽人說,你是最像那位的一個。”


    “那位?”辛薇裝作渾然不知。


    楚瑛環視四周,有人打量著這邊,她便不敢說了,“迴去再告訴你。”


    -


    入夜,亥時,辛薇主動求見了皇帝。


    侍衛本要進去稟報,喜公公剛巧出來,瞧見是她,笑吟吟道:“皇上方才吩咐過,小主您來不必攔著。”


    喜公公將她帶到裏頭,躬身而退。


    沈霄放下手中書信,背往寬大寶座上一靠,闔上眼:“你來了。”


    屋中隻點了一對紫檀吐水金魚座宮燈,他的神色在昏暗夜色中更顯疲倦。


    辛薇開門見山道:“我想見一見曹燕。”


    沈霄睜開眼,目光深深的看向她,嗓音淡淡。


    “不必了,問朕即可。”


    辛薇默了良久,還是道:“隻是想問一問她為何要害我,既然皇上不讓見,那便罷了。”


    她福了福禮便要告退,沈霄失笑:“你特地走這一趟,隻為了問她這句?”


    “的確隻是如此。”辛薇輕垂眼眸,麵色毫無破綻。


    沈霄搖搖頭,語氣疲乏:“你是要問她,昨夜去荷塘邊是否有人故意引路,因為她要去的是皇後的屋子,如何會繞到其後荷塘。”


    辛薇眼簾微動,默不作聲。


    沈霄道:“你應該徑直問朕,那一抱和那一支海棠,是否有意為之。”


    辛薇稍稍錯愕,抬眼看他。


    的確海棠樹下那淺淺一抱很是突兀,讓侍衛再特地送來海棠更是莫名。


    如若是故意要曹燕誤會,做出此等事來自掘墳墓,便又說得通了。


    她正是想知道事實究竟是不是這樣……可她萬不敢徑直問皇帝。


    而他這樣直白點破,反倒叫她心慌。


    沈霄又道:“你還應該問朕,是不是因為曹尚書向皇姐投誠,朕心有忌憚。”


    辛薇心中一震。


    果然,果然真是如此。


    可他堂堂皇帝,如今曹家已然崩分離析大不如前,他又為何算計一個不足以入眼的昭儀?


    “長公主從無結黨之舉,何來曹尚書向她投誠一說?皇上是否聽信了讒言,叫長公主蒙受不白之冤!”


    沈霄無奈道:“你這樣緊張,是你認為,朕會把皇姐如何?”


    辛薇抿緊了唇,強忍了心中驚濤駭浪,默不作言。


    沈霄語氣裏隱隱有嘲弄的意味:“她是朕一母同胞的姐姐,唯一的,無論如何朕都能容她,何苦勞你操心。”


    他們姐弟情誼她是知道的。


    生母早亡,沈書寧僅僅大他兩歲,卻堅信長姐如母,待弟弟是極好的。


    從小管他,護他,也教他,罵他。


    這世上唯有一個長公主,不必在皇帝麵前恪守禮節,甚至叫皇帝唯恐避讓不及,哪怕惡語相向,亦不會叫他心生怒氣。


    可分明他無一句疾言厲色,辛薇的額間竟濕了一層薄汗。


    拉攏曹尚書收為己用的主意,是她出的。皇帝若無怪罪長公主之意,那便是遷怒於她了。


    她平複氣息,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沈霄不怒反笑,“你以為朕是在敲打警醒你?”


    不然呢?


    辛薇無言以對。


    “朕知道你誤以為朕忌憚皇姐,”沈霄避了避她的目光,淡聲道,“是朕心胸狹隘,曹家的人一個都不想放過罷了,與皇姐無關,也與你無關。”


    辛薇反應很快的說道:“皇上這不是心胸狹隘,是對假公濟私的官員深惡痛絕罷了。皇上的一言一行,皆是為了萬民福祉。”


    沈霄以四個字迴應:“冠冕堂皇。”


    說什麽都是錯,辛薇識趣的閉住了嘴。


    沈霄道:“你在朕麵前可以直言不諱,不必藏著掖著,不必拐彎抹角的試探朕,更不必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知道了。”


    話雖這麽說,辛薇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她可以不那麽拘謹,卻萬不能直言不諱。她不敢,也不信。


    沈霄又闔上眼,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盡顯疲態,口中突兀的問:“皇姐說的是真的嗎?”


    “什麽?”


    “你的傷。”


    辛薇眸光靜靜如深譚,一五一十道:“初到姑蘇的那一年,有一男子欲對我行不軌之事。”


    沈霄揉太陽穴的手一停,猛地睜開眼,“那你……”


    話未完,他聲音頓住,遲遲不能再出聲。


    辛薇繼續道:“我踢傷了他子孫袋,保住了自身清白。他把我告到縣衙,縣衙讓我賠錢,我賠了。但他仍不解氣,又私下來尋我。這一迴他不敢再對我不軌,隻是拿鞭子傷我以此泄恨,我用雙臂去擋,才留下這些傷痕。”


    沈霄胸口起伏,喘息聲重,半晌才道:“他的名姓。”


    辛薇沒有說話。


    “告訴朕,他的名姓。”


    沈霄眸中迸發殺意,語氣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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