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芸卻覺著不對,「信上究竟說了什麽?」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陸琝不會自曝其短,這麽說他親娘。


    阿遲拿出信給陸芸看了,「遲早您要知道,先看看,也好心裏有數。」爹爹還要養病,應該瞞著他。您呢,還是有個思想準備為好。


    陸芸急忙拿過信看了,大吃一驚,「你二叔三叔竟這般貪婪?」


    徐陽和徐際竟占有田地共十八萬畝!天朝最能侵占田地的該屬藩王了,徐陽和徐際竟比藩王更貪婪!


    陸琝在翰林院觀政,日常要替皇帝起草詔書。皇帝已下旨命都察院徹查此事,如果這項罪名被落實,不隻徐陽、徐際本人完了,徐首輔也難辭其咎。


    陸芸越看越怕,嘴唇煞白,「徐家,有難了。」


    阿遲倒是淡定的多。做官的人手中有權,權力導致腐敗,貪汙受賄,巧取豪奪,不斷想增加手中的財富。土地是最有歸屬感的財產,於是不斷的想置地,不斷的增加地產,結果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如今的天朝是農業社會,土地是最基礎的資源,一旦有大規模的土地兼並,隨之而來的一定是社會動蕩,禍亂叢生。說的難聽點兒,嚴慶那廝雖然斂財,雖然窮奢極侈,也沒有占到這麽多的土地!徐陽、徐際比臭名昭著的嚴慶還兇惡,這般囂張的侵占田地,純屬活的不耐煩。


    「罪名落實,不過是退還田地罷了。」阿遲安慰陸芸,「即便二叔三叔獲罪,也連累不著旁人。祖父沒事,爹爹更不相幹。」


    陸芸發了半天怔,苦笑道:「有時看看阿寶,對你祖父真想敬而遠之。可是徐家若真的要出事,又覺得應該風雨同舟,和衷共濟。」


    阿遲秀眉微蹙,「二叔是二叔,三叔是三叔,跟爹爹早已分了家,各過各的日子。二叔三叔斂的錢財爹爹可沒有動用過分文,娘親,咱們這一房是幹幹淨淨的,不淌混水。」


    陸芸輕輕歎了口氣,「我也隻是白操心罷了,便是心裏著急,又能想什麽法子呢?換做你爹爹,也是一樣。」


    阿遲安慰她,「有祖父呢。祖父能做到首輔這位子,不知經過多少風浪,處置過多少煩難之事,侵占田畝而已,要不了命的。」陸芸默默點頭。


    阿遲當著陸芸的麵雖是這麽說,過後卻請師公分別送了封給徐陽、徐際,信上醒目大字寫著「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所侵占之田畝,一一歸還,或可平安無事。」


    聽,或者不聽,看他們吧。阿遲捫心自問,該做的,已經全都做了,即便自己不是穿來的,是徐素華本人,能為徐陽、徐際所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要地,還是要前程,自己選。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都察院被派到雲間等地查案的禦史迴報:徐陽、徐際名下確有田地十八萬畝,或是買來的,或是田主投獻,或是友人饋贈。


    這件事還沒平息,禦史吳朋彈劾徐首輔「縱子行兇,為害鄉裏」,緊接著給事中張機彈劾徐首輔「奸險巧佞,竊權竊柄,禍國殃民」。


    吳朋在朝中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默默無聞。這迴他能挺身而出彈劾首輔,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張機更有趣,他是徐首輔的門生,徐首輔親自提撥上來的人!他這一彈劾,可是重重抽了徐首輔一記響亮的耳光。


    徐首輔遇到彈劾,照例乞休。皇帝挽留了兩迴,做夠樣子,最終允許徐首輔迴鄉榮養。


    年方五十餘歲的次輔高元,成為新一任首輔。新首輔上任之後,先是趁著太後千秋節的時機大赦天下,贏得好評,接著提撥了一批能吏,踏踏實實幹起活來。


    高元提撥的人裏頭,包括吳朋,也包括張機。有不少朝臣猜測,吳朋和張機當初的彈劾就是高元指使的。


    前首輔嚴冬已經無聲無息的在老家病故。高元頗為關切的問起嚴家後人,知道嚴冬的孫子們都還活著,遇了赦,將要返迴故鄉,也替嚴家唏噓。不管怎麽說,也是做過一任首輔的人,下場過於悲慘,令人生起兔死狐悲之念。


    徐首輔原本站在最高峰,頗有高處不勝寒之感。如今重重跌落地麵,雖然失望,但這畢竟是迴鄉榮養,不是被迫致仕,心裏也算有些安慰。尤其是在這之後文官們紛紛上疏,要求他留任,徐首輔更是覺著有顏麵。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徐首輔吟誦起陶潛的《歸去來兮辭》,頗有悠閑淡遠之意。


    殷夫人算是徹底被打蒙了。什麽?迴鄉榮養?首輔夫人才當了幾天,根本沒過足癮呢,就要迴雲間老家了?她生在京城,長在京城,成親生子之後也一直住 在京城,一直以京城貴婦自命,一直覺得除了京城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鄉下,難住人。想起要住到雲間,她頓時頭疼欲裂,怨氣衝天。


    徐二太太、徐三太太都不敢說話,灰溜溜的。如果單單為著禦史、給事中的彈劾,公公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公公的辭官,起因還是在於縱容兒子侵占田地,毀了清譽,毀了皇帝陛下的信任。


    殷夫人氣的舊病複發,躺在床上起不來。徐二太太、徐三太太垂頭喪氣命侍女打理行裝,準備迴雲間老家。


    徐素蘭、徐素芳兩姐妹還好,夫家厚道,不拘徐首輔得意還是失意,待她倆始終寬容、慈愛。徐素敏可就倒黴了,青陽長公主本來就不待見他,自從徐首輔致了仕,更是看她不順眼,對她冷言冷語,百般挑剔。


    「她操的什麽心,我還不知道麽?」徐素敏咬牙切齒,「她就盼著我性子上來,忍不下了,自求下堂!」


    徐二太太叫聲「我苦命的兒」,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滑落,哭了個氣噎淚幹。可憐的敏兒,往後這日子可怎麽過呢。若忍著,隻怕煎熬出病來,斷送了小命;若不忍,女孩兒家嫁都已經嫁了,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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