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之時,程禦史風塵仆仆到了京城。已經年過半百的程禦史笑容滿麵、喜氣洋洋,程帛這門親事實在出乎他意料的好,鄧攸既年輕又俊美,還是堂堂羽林衛指揮使,前途無量。女兒既不用做人填房,又不用嫁個窮酸,程禦史心裏美滋滋的,走路都想飄起來。


    他這一飄飄然,就把秋姨娘也帶過來了。秋姨娘本就生的美豔動人,自打程帛定了親,她心中一塊大石落下,更加巧笑嫣然,楚楚有致。最難消受美人恩,美人輕啟朱唇,央求親去京城看女兒出嫁,程禦史怎忍違背?


    程禦史船到通州,平北侯府已差了仆役侍女前來迎接,一行人順順當當到了客棧,歇了一晚,次日啟程赴京,直接把程禦史接到別院,「侯爺說,他改天替您接風。這別院才打掃過,您先湊合住著,缺什麽少什麽,千萬別客氣,隻管開口。」等程禦史一行人安頓好,禮貌的告辭了。


    秋姨娘有悻悻之色,「瞅瞅這架勢,打發窮親戚呢?沒拿咱們當迴事。這不,一兩天了,正主愣是沒露麵兒。」程禦史訕訕道:「表弟日理萬機,忙的很,忙的很。」含混著打了岔,糊弄了過去。


    程禦史和秋姨娘這一對,一個是愛美色的男人,一個是仰人鼻息的妾侍;一個要曲意奉承美女,一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主人,故此兩人之間倒一直很和諧,極少齟齬。十幾年過去,頗見情份。秋姨娘若偶爾使使小性子,程禦史舍不得發作她,隻好讓著她。


    夜深人靜之時,程禦史慢慢說道:「我是南京的閑職,小小一名禦史,朝中誰知道我?女兒能有這番際遇,靠的是表弟。」


    秋姨娘是個美人,相信美貌的力量,「說一千道一萬,也要女兒美貌出眾才成。女婿雖好,可是出了名的紈絝、好色,女兒若不美,他會肯要?」


    程禦史大為頭疼,「娶妻娶德,納妾納色,誰家娶媳婦兒是單看美貌不美貌的?鄧家富貴,聖上格外榮寵,這滿朝之中,想嫁女兒給鄧攸的人家多了,他為什麽偏偏看上帛兒?能僅僅是因著美貌麽。」


    秋姨娘想想,也覺有理,「那,明兒咱們到平北侯府拜訪,可好?多虧人家替咱們照看女兒,總要過去道個謝。」


    程禦史又想糊弄過去,「明兒再說,明兒再說。」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能跟著過去?我和平北侯真沒多少交情,他不過是看著廣寧程家的顏麵,才肯照看我,我也不能太不識個眉高眼低。


    到了第二天,程禦史本想偷偷溜出去,卻被秋姨娘盯的極緊,走不脫。程禦史急了,「你不能去!京城規矩重,不許帶妾侍出門應酬。」


    秋姨娘笑吟吟道:「若是別處,我自然犯不上過去討人嫌。可這是平北侯府呢,他府上便住著位姨娘,還待若上賓,可見不在意世俗規矩,不礙的。」


    程禦史便有些躊躇,究竟能去,還是不能去?正猶豫著,門上報「鄧指揮使到訪。」程禦史忙命秋姨娘迴避,「女婿來了。快,你快進去。」不由分說,把秋姨娘推到屏風後。


    秋姨娘在屏風後偷偷往外看,心中歡喜。鄧攸長相過的去,今天又著意打扮過,一身銀袍,衣料考究,腰帶上係著塊小羊形狀的白玉佩,溫潤瑩徹,雕工不凡。「又俊美,又富貴!」秋姨娘看著眼前的鄧攸,跟從前程太太說過的鰥夫、寒士一對比,這份滿意,就甭提了。


    「還未拜見嶽母。」屏風外,鄧攸斯斯文文的客氣寒暄著。程禦史笑道:「南京實在離不得你嶽母,一大家子人都靠她照管呢。賢婿,家常過日子,離不得主婦。」


    秋姨娘眼珠轉了轉,眼角掃到牆角一個小凳子,故意伸出腳去,把它踢翻。緊跟著,嬌滴滴的「哎喲」一聲。


    聲響傳到外頭,鄧攸不由站了起來,神色間很是關切,「何事?好像有人受傷了。」他好色成性,再也改不了的,方才那聲音分明是出自女子之口,而且仿佛是嬌美女子之口,讓他如何不關切。


    程禦史尷尬的轉過頭,秋姨娘款款走出屏風,滿麵含羞的福了一福,歉意說道:「對不住,擾了貴客。實是奴家走路不小心,竟帶翻了小凳子。」


    「無妨,無妨。」鄧攸乍一見到美女,隻覺萬事好商量。後來大著膽子仔細看了幾眼,心中吃驚,眼前這美人雖年紀略大幾歲,卻著實美貌。更奇怪的是,自己竟有似曾相識之感!這可奇了。


    「這是二小女的生母秋氏。」程禦史沒轍,隻好含糊的給引見。鄧攸恍然大悟,怪不得呢,眼前這位秋氏,和曾經驚鴻一暼的程家二小姐,十分相像!


    對著美人,鄧攸哪有不客氣的,一揖到地,笑著叫「姨娘」。秋姨娘笑著迴了半禮,得意的看向程禦史:瞅見沒有?女婿很知禮!


    平北侯府送來請貼,要設宴為程禦史接風。鄧攸來了勁,「嶽父,姨娘,我送您兩位過去。」表叔要請客,那我自然是要去湊熱鬧的!要和表叔同席飲酒了,真是讓人激動萬分、熱血沸騰啊。


    程禦史還沒來的及開口,秋姨娘嫣然一笑,「如此,有勞了。」程禦史不大讚成的看過去,秋姨娘柔聲軟語跟他悄悄商量,「女兒也在呢,她是要定親的人,自然害羞不見人的。我陪著她,成不成?」程禦史拿她沒辦法,隻好答應了。


    鄧攸興衝衝出了門,騎上馬,跟著程禦史的馬車去了平北侯府。「大表哥,我這幾個月可規矩了,一點壞事沒幹過!」到了平北侯府,見著張勍,信誓旦旦的表功。


    「難為你了。」張勍微笑。鄧攸這小子也不知是新被皇帝委了重任,還是真在意父親不許他叫「表叔」,這幾個月來,沒調戲過民女,沒鬧出過醜聞。


    程禦史和張並見了麵,敘過寒溫,含混說道:「有位內眷,煩請帶去見見小女。」沒敢說要拜見侯夫人。張並微曬,「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命人把秋姨娘和幾名程家侍女帶去內宅。


    張勍、張勱兩兄弟都在,隆重招待程禦史。可憐這兄弟倆從小就被悠然恐嚇,「凡和你們祖母沾了邊兒的人和事,都要慎重再慎重!否則,誰把祖母招了來,祖母歸誰伺候!」——童年的陰影,一直延續到成年以後。


    外院男人的應酬,師公向來是不參與的。每逢這種場合,他老人家要麽出門訪友,要麽和橦橦玩耍,今天他興致極好,孟賚也在,他和孟賚下棋。


    「終於能大贏特贏了!」師公這個樂嗬。他和張並父子下棋通常是贏不了的,外公卻不是他的對手。和外公下棋,是師公生平一大樂事。


    悠然和傅嶸管家務,阿遲和橦橦陪老人,分工很清晰。橦橦津津有味的旁觀棋局,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時而仰天長歎,不過不管再怎麽心急,絕不開口。阿遲捧著隻晶瑩玉潤的定窯白瓷茶盞,慢悠悠喝著茶。棋局已經很明了,沒什麽懸念,沒什麽看頭。


    正有些無聊,門簾被輕輕掀起,一名侍女走了進來。「大小姐吩咐過,若二小姐有什麽不妥,便來稟報您。」這侍女是程帛的丫頭,跪在阿遲麵前,低聲說著話,「我家秋姨娘跟著老爺來了,跟二小姐說了半天話。這會子,秋姨娘說要拜見夫人,親自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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