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李柔隨機發作的任性,蘇繼銘有話說。


    她的任性不是他慣出來的,也不是她父母慣出來的,而是自己慣自己。


    這姑娘腦子裏有各種如颶風過境般的想法,一旦生成必然肆虐過後才消失。


    於是翌日一早。


    陽光被齊樓高的水杉樹葉切碎,透過窗戶細細地灑向臥房,不緊不慢地攀上床沿,撫上蘇繼銘的臉龐,感受到暖意與明亮,他睫毛輕輕顫了顫,已然醒了過來,抬起手遮了遮眼睛,緩緩張開,待適應光線後,迫不及待地扭頭望向身旁。


    嗯?


    人呢?


    蘇繼銘笑容一僵,一骨碌爬起,四處張望了一下,不大的房間一覽無遺,很明顯,李柔並不在屋裏。


    抓起床頭櫃上的腕表看了一眼,才6:00。


    搞不懂,誰家孕婦起這麽早,又不用她下地幹活兒。


    蘇繼銘下床後,迅速穿衣、洗漱,接著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在他麵前展開的便是那些怎麽都看不夠的風景,造型獨特的露天走廊將生機盎然的農家院景框在了中央,走廊盡頭還能看到一望無際的天空,腳步輕巧的雲朵,廣闊的農忙畫卷,壯美而靜謐。


    蘇繼銘微眯著眼睛,感受著微風吹拂,心底悄然升騰起澎湃的情緒,卻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轟隆隆——”獨屬機車的轟鳴聲刺破了鄉村的寧靜,由遠及近。


    一道白色亮影風馳電掣般穿過了水泥小公路。


    “剛過去的是誰啊?”


    端著洗衣盆、洗菜盆的鄉親們麵麵相覷。


    “柔柔吧?”


    “她不是懷孕了嗎?!!!”


    “哦喲!真能作哦!開那麽快萬一出事怎麽辦!”


    眾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咯咯噠——”


    “汪汪汪——”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機車聲已近在咫尺,漸漸熄火。


    蘇繼銘微微蹙眉,扭頭將視線投向樓下那煞風景的噪音源頭,下一秒直接嚇得一佛升天,驚得目眥欲裂,差點無視樓層直接跳下去。


    他好險沒怒吼出聲。


    因為李柔正鳥悄兒地擰上了車鑰匙,然後做賊心虛地四處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悄然鬆了口氣,盡管她感受到了頭頂那一瞬間灼熱且憤怒的目光,但還是選擇硬著頭皮無視了,權當自己心虛想太多,接著她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撓著腦袋,異常艱難撐在車上,開始懷疑人生。


    根本下不去啊!咋整?!


    蘇繼銘攥了攥拳頭,緊抿著嘴唇,臉色已經烏雲密布,他放輕腳步走下了樓,生怕嚇著她,萬一手忙腳亂摔到了就完犢子了。


    車子很大,是重型機車,銀灰色,造型霸氣,仿佛為電影而生的特效道具,適用於身強體壯的成年男性。


    正在李柔沉思之際,蘇繼銘悄然走到了她身旁。


    感受到投下來的一片陰影,李柔扭頭看去,頓時嚇得唿吸一滯,隨即指著他,先聲奪人:“你,你你你,不準罵我!不準兇我!”


    合著她還知道自己過分?


    看著她驚恐地瞪著雙眼,磕磕巴巴的小模樣,蘇繼銘直接啞火,肩膀也無力地垮了,咬著後槽牙,差點氣笑了:“好,我不兇你。”


    李柔望著對方看似平靜無波的眸子,緩緩咧開嘴角,訕訕一笑,試探地伸出纖纖玉手:“嘿嘿~扶我一下唄?”


    “你想下來?”蘇繼銘似笑非笑。


    不然咧?


    這態度……


    李柔遲疑了一下,訥訥地點了點頭。


    蘇繼銘冷笑:“那你怎麽上去的?”


    李柔吞了口唾沫,抬手捏了下耳垂,目光微閃,卷著舌頭道:“就,就這麽上的唄~”


    蘇繼銘很想懲罰她一下,於是環臂站在一旁無動於衷,無情道:“那你怎麽上的就怎麽下。”


    李柔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帶你這麽小氣的。”


    蘇繼銘眉頭微微蹙起,視線掃過她聳起的肚子,又重新看向她的眼睛:“我小氣?你做事之前不考慮自己的處境嗎?”


    嘶——這該死的爹味壓迫感!


    “我……我這不是沒事嘛!”李柔死鴨子嘴硬,舉著雙手,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快幫幫我!”


    蘇繼銘被她無所謂的態度氣得要命,深吸一口氣,低聲質問:“李小姐,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好,就當我的感受不重要,別的姑且不提,你有摩托駕駛證嗎?”


    “摩托駕照沒有,汽車駕照有的。”李柔眨了眨眼睛,顧左右而言他,“我們這兒查得不嚴。”


    有駕照?他咋不知道?蘇繼銘愣了一下,差點被她帶跑偏,“不是,這是查得嚴不嚴的事?”


    李柔看著他微微泛紅的眼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幹巴巴道:“好啦!你別擔心我,我有天父爸爸看顧呢!”


    蘇繼銘抿著唇,看著她知錯不改的樣子,心底閃過一絲慍怒和失望。


    “你的天父準許你這樣試探祂嗎?你一次兩次勝不過私欲,祂也許念在你初犯的份上寬恕你,那次數多了教訓你怎麽辦?你考慮過嗎?”蘇繼銘說得頗為嚴厲。


    李柔心裏咯噔了一下,自己好像是挺離譜的,分明覺得有危險,可機車就在眼前誘惑著她,她就沒控製住,覺得就一次沒事,這的確有些試探神的意味。思及此,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在國外聽過很多假信徒說這個信仰就是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哪怕是壞事都可以盡情去做,然後再跪到神麵前求祂饒恕,祂必定會饒恕人的過犯,難道你也這麽認為?”蘇繼銘這次不打算讓她打哈哈過去,拿她的信仰教育她最好使。


    李柔低著頭,絞著手指,嘟著嘴搖頭,仿佛做錯事的小孩:“不是,我沒這麽想過。真那樣的話就是試探神,神不被試探,不會以有罪為無罪。”


    蘇繼銘歎了口氣,目光幽幽盯著她赤紅的小臉,他是在跟她探討信仰嗎?就不能就事論事嗎?死不悔改!可恨!


    空氣凝固了。


    二人就這麽各懷心思地僵持著,誰也不肯先服軟。


    半晌,李柔有些撐不住了,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再抬頭的時候淚眼汪汪(困得),咬了咬唇,扯了扯蘇繼銘的手臂,軟乎乎道:“小哥哥,幫幫忙嘛~好不好嘛~我腿麻了~”


    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蘇繼銘瞬間兵敗如山倒,心髒不受控地狠狠一揪,老神在在的態度也蕩然無存,趕忙伸手將人抱了下來,雖然還有些氣惱,語氣卻放緩了很多:“下次還敢不敢了?”


    算了,自己老婆,能怎麽辦呢?慣著吧!


    李柔望著他的眼睛,搖搖頭誠懇道:“不敢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做讓你擔心的事。”


    可能覺得自己話太滿,馬上補充道:“唔~孩子出生之前我不會再涉險了,我保證。”


    蘇繼銘:“……”還帶打折的?


    “你一大早出去做什麽了?車哪來的?”


    蘇繼銘扶著李柔走到走廊下的椅子邊坐了下來。


    他抬頭望著院子裏造型誇張的摩托車,心裏一陣後怕,忍不住就寒了臉。


    李柔說:“給大家買燒餅了,喏!”她抬手一指,“車把上掛著呢!車是顧毓鈞的。”


    自從察覺自家老公醋性大,她連對別人的稱唿都越發小心了,直接叫大名。


    “他為什麽肯借車給你?”蘇繼銘沒好氣道。


    嗬!把這麽重的機車借給他老婆,是什麽居心?


    李柔佯咳一聲:“他沒借給我。他老婆迴來了,一大早他去鎮上接人,迴來就直接把車停在咱家門口,我就順便用一下而已~”


    順便?聽聽,人言否?


    李柔家住在丁字路口第一家,特別方便進出,所以顧毓鈞用完車就直接停放在她家,方便他下午用車。


    李柔早起看到了,激動地下樓,發現鑰匙就在車上沒拔,繞著車身走了十來圈,經過一係列心理活動,最終“說服”了自己——我是為了給大家買早餐才出去的,才不是為了試鈞鈞的車呢!


    “你用他的車都不用打招唿了?”蘇繼銘語氣沒有起伏,卻讓李柔聽出了一絲陰陽怪氣。


    李柔訕訕地捏了捏耳垂,“就~從出生就認識的嘛!老熟人,沒那麽多講究啦!嘻~嘻嘻~”


    蘇繼銘氣得想打人,這姑娘到底有沒有邊界感?!怎麽說她才能聽得懂?


    李柔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說:“對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終究不是小孩子了,我應該要跟他保持距離的,隻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以為隻要肢體上不接觸就夠了,我還覺得自己做得挺好的,沒想到還是讓你難受了,以後我會注意的,你別生氣好不好?”


    話都讓她說了,蘇繼銘能怎麽辦呢?


    “肉肉,我不會懷疑你什麽,是我自己……小心眼。”蘇繼銘早就感受到李柔對他情緒上的照顧,與其他男子相處的時候從不逾矩,都保持著安全距離,隻是如她自己所說,不光肢體上的距離就夠的。


    當然,這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有時候邊界感隻是一種感受,很難說清楚。


    其實就算沒跟他結婚,李柔也一直跟所有男生保持著距離,打打鬧鬧都不存在的,隻是漂亮所需承擔的成本就是讓人容易腦補各種風花雪月,甚至無端擔個不檢點的名聲,沒辦法。


    蘇繼銘望著她,溫聲說:“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你明白嗎?”


    李柔鄭重地點了點頭,瞥一眼那輛幾百斤重的機車,這會兒也的確覺得自己離譜了,就算力氣大也不能不管自己老公死活啊!


    “嘿喲!你倆大清早就擱這兒秀恩愛啊?”


    酥梨夫婦聞聲,齊齊扭頭看去,盧澄正倚著門框哈欠連體地望著他倆。


    “這得虧哥們兒起床了,不然你倆豈不是沒觀眾?”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嘟噥一聲:“才六點一刻。”


    “早啊,老盧,你怎麽也起這麽早啊?”李柔笑嘻嘻地揮了揮手,問道。


    盧澄又打了個哈欠,眼底蓄滿了困頓的淚花,一雙眼睛仿佛沾了露水的桃花似的,看著屬實有些魅惑。


    “可能這兒風景好空氣好,我晚上睡得香,所以起得早。”盧澄抬起雙臂做了幾個拉伸動作,聲音帶著些慵懶,“你還別說,我晚上都不用玩手機了,沾床就睡。”


    “阿澄爸爸!!!”


    清亮的童音非常具有穿透力,幾個大人馬上循聲望去,好一會兒才看到吳雨晗吭哧吭哧的小身影。


    小家夥一看見盧澄就笑彎了眼睛,跑到盧澄跟前,舉著肉乎乎的雙手,“阿澄爸爸抱!”


    盧澄歡喜得不行,嘴角都咧到了耳後根,馬上彎腰將她抱了起來,“哎喲晗晗,我的小閨女哎!想爸爸沒?”


    還爸爸!蘇繼銘簡直沒眼看,嫌棄地撇開了頭,他現在真的當爹了都沒盧澄這麽順口。


    吳雨晗摟著盧澄的脖子,扭頭朝酥梨夫婦打招唿:“姨姨好,伯伯好。”


    伯伯?會心一擊!蘇繼銘在盧澄爆笑聲中,勉強擠出一絲和藹的笑容,朝吳雨晗點了點頭:“你好。”


    “晗晗,你好呀!”李柔忍俊不禁,打過招唿後,扭頭安慰蘇繼銘,“你比吳東大一歲,晗晗叫你一聲伯伯也沒問題的,我們這兒同輩稱唿都按年齡,劃分得很仔細。不過按道理,她叫你伯伯,就該叫我大媽……嘶——”


    “晗晗,錯了,錯了,你還是叫他姨父吧!”李柔趕緊糾正,畢竟這是個大事!


    “哦~姨父好!”吳雨晗從善如流。


    蘇繼銘這才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


    盧澄領著吳雨晗滿院子轉悠。


    眾人走出房門,便看到盧澄笑得跟二傻子一樣佯裝追不上吳雨晗的樣子,還蠻有趣的。


    “我來啦!馬上要抓到你咯!”他雙腳在原地踏步,做出努力奔跑的姿勢,表情很是誇張,卻沒有移動位置。


    “啊!哈哈哈哈……”小小的女娃卻覺得緊張刺激,小腿兒蹬得飛快。沒一會兒就扶著膝蓋直喘氣,嘟著小嘴兒撒嬌,“跑不動啦!阿澄爸爸,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好啊!”盧澄有求必應。


    “那你先躲起來,我來找你!”吳雨晗說著就轉身撲到李柔跟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蘇繼銘,見他不反對,才將小臉兒埋到李柔懷裏,“我看不到你了,我數到100再去找你。”


    “好咧!”


    薑禾站在二樓走廊,彎腰撐在欄杆上,單手拄著下巴俯看著這一幕,心裏沒來由地泛起了酸楚,好像她也曾經這麽幸福過,隻不過是很久以前,久到她記憶已經模糊成點陣圖了。


    就在她發呆的時候,盧澄已經跑到了她身旁,小聲道:“嘛呢?”


    不等她迴複,他趕忙側身鑽進了她屋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並擺了擺手,這才將門關上。


    薑禾張口結舌,不是,她同意了嗎?他就擅闖進屋!


    盡管有些不爽,卻也沒說什麽,為小女孩打造快樂童年,人人有責!


    樓下軟乎乎的小奶音數到了100,馬上就像脫韁的小野馬四處尋人。


    周邵辰幾人搬著凳子坐在酥梨夫婦旁邊,就樂嗬嗬地看著她,活生生提前體驗了一波兒孫繞膝的感覺,竟也別有一番滋味。


    小姑娘在樓下尋了一圈,沒找到人,低垂著小腦袋思考了一番,眼睛一亮,馬上跑上了樓。在走廊裏見到了笑盈盈的薑禾,她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問:“幹媽,你見到我阿澄爸爸了嗎?”


    薑禾隻是脾氣火爆,並不厚臉皮,聞言臉一紅,結巴道:“……你,你這孩子,怎麽亂叫人呢!”


    “啊?你不是我幹媽呀?”吳雨晗撓著小腦瓜,小眉頭揪了揪,顯然非常不理解大人的世界,“你打阿澄爸爸的時候很像我媽媽打我爸爸呀!”


    “我……我什麽時候打他了?”薑禾咬著唇,目光掃過緊閉的房門,臉已經紅成了醬豬肝,她知道盧澄聽得見。


    的確,盧澄躲在門後,聽得一清二楚,心裏莫名升騰起一股竊喜,嘴角差點壓不下去,連小孩子都覺得他們般配嗎?


    啊不是!退退退!盧澄晃掉一閃而過的念頭,隻覺得自己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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