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開車抵達了長樂小區,李郡和朱虹親自出門迎接,最近為了女兒的事情,朱虹請了年假,在她眼裏李柔隻是個小孩,什麽事都搞不定,所以她要留在家裏與她同在,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麽有她在,她女兒的情緒更差了。


    她隻不過是拿自己的人生經驗在教育她,批評她也是為了她好,她怎麽就不懂她的苦心呢?


    這件事還瞞著丁融,怕他操心,他已經夠苦的了,接下來的日子他隻需要談甜甜的小戀愛,再結個婚,過得幸福美滿即可。


    虞衡跟著夫婦二人進了樓棟,他們居住的101室連門都比普通居民家破舊。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夫婦二人遲疑一下,對視一眼,看起來似乎有些拘謹。


    仿佛是要給虞衡打預防針,朱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虞律師,我女兒最近情緒不太好,您多多擔待啊!”


    虞衡點點頭,他見過太多可憐人,基本上李柔現在是什麽情緒他也猜得出,大多數情況是會亂砸東西、罵人、發脾氣,又或者封閉自己,他可以理解。


    朱虹抬手猶豫地敲了敲門,溫柔地說:“丫頭,律師來了,我們進來咯?”


    半晌沒動靜,朱虹直接拿鑰匙打開了房門,臥室黑咕隆咚,本來采光就差,白天也需要開燈,現在還拉著窗簾,密不透光,隻有門打開後,勉強能看到裏麵一些情形,幽暗中一個人形蹲在椅子上抱著膝蓋一動不動,虞衡扶了下眼鏡,她應該就是當事人了吧。


    李郡打開了日光燈,突然的光線讓李柔感覺不適,抬手遮了下眼睛,她緩緩扭頭看向門邊,一隻眼睛透過胡亂披散的長發,勉強看到了來人,很久沒見到這麽養眼的人類了,盡管如此,她的心依然一潭死水,這世上沒有比蘇繼銘更驚豔的人,她默默想著。


    虞衡見到她,心裏不免有些訝異,她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拿死物出氣,房間雖然小,卻幹淨整潔,而她本人也安安靜靜,隻是身影看起來很無助,也沒有打理自己,他看不見她的五官,隻勉強看到一隻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似也沒有封閉自己,這要說她受足了打擊他很難相信。


    “你好,李小姐。”虞衡走過去,禮貌地伸出手。


    李柔垂下視線嚴重受阻的眼睛看了看他骨節分明的手,又抬眸望著他,一動不動,裝抑鬱要裝像一點嘛!省得媽媽天天罵她,可煩了!


    虞衡近距離觀察,雖然看不清,但她那隻用來“刺探敵情”的眼睛還是清晰地落在他的眼中,他收迴手,笑了笑,也不揭穿她。


    朱虹趕忙給他搬了一把椅子:“虞律師,您坐!您坐!不好意思啊,家裏地方太小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說著示意李郡去給虞衡倒茶,自己轉身去了廚房切水果。


    “丫頭,虞律師問你話,你就如實說,知道嗎?”朱虹的聲音從廚房傳進了臥室,地方不大,她的音量很正常,卻讓虞衡皺了皺眉,心裏對李柔裝抑鬱的原因也有數了,一開始還以為她裝抑鬱在網上博同情,原來隻是為了反抗父母不經意的頤指氣使和掌控,很多家長都有這種心態,認為兒女是自己的所有物,就該聽他們的,令人窒息卻不自知。


    其實她們母女大多數情況下相處還是很和諧的,母慈女孝,朱虹疼愛閨女的程度就跟她自己說的那樣,仿佛800年沒有過孩子,但一遇到任何不好的事,她替閨女出頭之後,勢必還會批評閨女一頓,也不管她難不難過,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


    虞衡將椅子拖到李柔麵前,與她麵對麵坐著,他打開了錄音筆,擱置在電腦桌上,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李小姐,我叫虞衡,接下來你的案子就由本人全權代理了。”


    李郡將茶水擱在虞衡麵前,也沒說話,隻靦腆地笑了笑,就退到了角落。虞衡朝他禮貌點頭致謝。


    虞衡?李柔覺得這個名字超級耳熟,仿佛在什麽地方聽到過,一時想不起來,索性就不想了。她抬手搔了搔為了營造淒涼氛圍感一周沒洗的頭,也沒覺得不好意思,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畢竟一直蹲著怪累人的。


    “虞律師,你好,我叫李柔,今年25歲……”


    聲音怎麽這麽好聽!昨天電話裏失真,好聽也好聽,隻是沒麵對麵清晰。以前蘇繼銘跟他說,自己喜歡一個女孩,聲音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好聽,虞衡還覺得誇張,根本無法想象,現在他覺得可以理解了,真有人的聲音比世上的樂器更動人,隻是李柔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自我介紹,途中朱虹也切好了水果,放在虞衡手邊,招唿他吃,他客氣地笑了笑,心裏有些反感這對中年夫妻,實在太會打岔了!


    李柔說完,虞衡無語了一會兒,據他掌握的情況,李柔是91年出生的,年齡應該是23周歲,很少有20來歲的女孩子把自己年齡往大了說,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他看了朱虹一眼,眼神詢問你女兒平時就這樣嗎?


    朱虹雙手搓著裙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了單邊梨渦,表情似乎在說她女兒的確是有點拎不清。


    “好的,可以跟我說說侵權事件的始末嗎?”虞衡扶了下眼鏡,從上衣兜裏掏出了鋼筆,“除了你昨天發到我郵箱的證據,還有遺漏嗎?”


    李柔想了想,將整個事件起因經過結果都說了一遍,當然結果指的是她被起訴,至於最後案子會是什麽結果她還不知道,就看虞衡的本事了。


    說完之後,她撩開頭發,喝了半杯水,虞衡這才看清她的模樣,她發的郵件中說過驚春是按照自己的模樣設計的,他沒當迴事,此時隻覺得驚奇,單看娃娃是娃娃,真人是真人,但都看過就覺得真的一模一樣,好神奇的感覺,她本人就是個有力證據!


    “哦,對了,虞律師,”李柔起身走到床邊,將枕頭邊上的盒子打開,從裏麵取出了驚春,“你看看這裏。”她指著娃娃的鎖骨,然後手起刀落將娃娃的衣服扒了,赤裸裸地展現在虞衡麵前。


    原本隻是娃娃,虞衡還沒覺得什麽,但娃娃頂著李柔的臉,他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握拳抵著上唇輕咳一聲,問:“怎麽了?”


    李柔沒多想,繞到他麵前,將娃娃舉到他眼前,指著娃娃的身體說:“你看,娃娃身體上的彩繪,是我自己調製的顏料,很通透的銀白色,若隱若現的對不對?這是我用自己的名字設計的花體字,看起來像是花朵和雲朵,但仔細看是我的名字。”


    原先驚春麻麻定製的那一款,李柔已經發貨了,那位娃友堅定地信任李柔,尾款不僅沒有拖欠,還多打賞了1000,作為對李柔的支持。李柔拿出的這款是根據最初設計稿做的,跟驚春麻麻那一款僅僅是彩繪不同。


    虞衡立刻就明白了,伸手接過娃娃,仔細看了起來,稍微調整了角度,對著光,就會清楚看到“李柔”兩個字像縹緲的煙霧纏繞在娃娃身體上,再換個角度,看到的就是通透如水晶的花朵祥雲圍繞在娃娃身上,他趕緊拿出手機,調出了卓燃官方圖,果然在娃娃鎖骨處看到了一模一樣的設計,隻是卓燃官方沒見過娃娃不穿衣服的樣子,以為那裏隻是個小小的彩繪裝飾。


    案子簡單到這個地步,虞衡都覺得沒勁了,那就幫李柔多要點賠償款吧。


    “找我定製的娃娘,我都問了她們的名字,隻不過隻有第一個娃娘的做成了,她告訴我她叫葉凝春,我問她可以用在娃娃身上嗎?她說可以,不過她的名字太長了,我設計的時候費了好大的功夫呢!”李柔一邊吃著水果,一邊自顧自說著,完全忘了自己還“抑鬱”。


    虞衡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微笑著聽她訴說,況且這麽動人的聲音,多聽聽能讓人心情變好。


    朱虹見他們正事說完了,略微緊張地問道:“虞律師,這件事您看……?”


    虞衡衝她點了下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人一看就心安。


    臨走的時候,虞衡叮囑道:“除了我的話,其他人的建議一概不要信,你們記住。”


    李柔小雞啄米般點著腦袋,朱虹也表示肯定的,但她有些疑惑:“您為什麽這麽說?這案子有其他人會摻和進來嗎?”


    虞衡索性直說:“對方律師很有可能會提出讓你們庭外調解,你們記住,不要相信他們。”


    朱虹和李郡對視一眼,二人懵懂地點了點頭,客氣得一直將人送到了停車場,才道別離開。


    開庭那天,李柔將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苟,刻意穿上了白配綠的唐製一片式齊胸襦裙漢服,梳著飄逸複古的發型,卻沒化妝,她就是要靠素麵朝天的樣子,讓那些壞人閉嘴!


    她往被告席一站,就已經贏麻了,所有人看到她都倒吸一口涼氣,瞎子也要說一句她跟那個叫驚春的娃娃一模一樣!這就是她不化妝的原因,因為一旦化了妝,不論是不是同款,對方都有理由說她故意化得像驚春。


    虞衡在庭上氣勢凜然,運籌帷幄,把控著全場,每一個證據都像深水魚雷,炸起一片水花,不光如此,他走訪調查,還找到了幾個證人,都是自製手工達人,被卓燃抄襲了作品,又被打壓到退圈。


    對方律師要求休庭,法官同意了。


    虞衡和李柔都沒注意的是,開庭前,朱虹就被對方的另一個律師叫走了,那天李郡因為工作原因沒參與,他雖然老實巴交沒情商,但是智商很高,很多事情他都一點就通,那天送走虞衡,他扭頭就想明白了虞衡的意思,但朱虹不明白,二人也不溝通。


    朱虹接受了私下調解,對方的身份她都搞不清楚,以為是法院的人,對方威脅她說這個案子李柔根本就是胳膊擰大腿,虞衡沒有敗績,不代表這次就不會失敗,打官司哪有一定會贏的道理?


    那人把“利害關係”一件一件告訴了朱虹,說如果她同意私下調解,最多要她賠償15萬,如果李柔輸了,他們將再上訴,告李柔侵權加損害他們企業的名譽權,到時候索賠起碼50萬起步。


    朱虹嚇懵了,就答應了對方的建議,私下賠償15萬了事。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怎麽說的,她的態度很強硬,也拒絕見虞衡。


    李柔得知後,在法院門口哭得撕心裂肺,拚命捶打著朱虹,“你為什麽就是不能聽聽我的話?”


    “你為什麽總是一意孤行?全家就你一個又笨又固執!”她說出了很重的話,“全家都得讓著你,你是皇太後啊!”


    “你是媽媽了不起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有本事?賺15萬很容易?”


    “他們本來就沒道理,抄襲我的作品還要我們給錢,15萬啊媽媽!15萬都夠給他們打個純金的棺材了!”


    “是他們抄襲我啊!”


    “是他們抄襲我啊!”


    “是他們抄襲我啊!”


    ……她一聲聲淒厲地喊著,沒有人對她產生多少好奇,最多看一眼,因為在法院門口的人又誰比誰更值得同情。


    “啊——”李柔崩潰地原地跺腳尖叫,像個瘋子,“卓燃你們不得好死!15萬給你們墊棺材!啊——”


    “噗——”李柔氣到吐血了,她從沒想過電視劇上演的居然是真的,一點都不誇張。朱虹尖叫一聲,“乖乖!丫頭!”她一下子慌了手腳,隻能拚命摟住女兒搖搖欲墜的身子,“別怕,媽媽打120,乖乖~別怕啊~”聲音帶著顫抖,從女兒衝她發火起,她就沒了脾氣,知道自己是闖禍了,她又沒讀過多少書,沒什麽文化,很容易就上當,她已經知錯了。


    虞衡坐在車裏,遠遠看著法院門口,有人瘋,有人笑,有人得意,有人喪氣……他搖了搖頭,將車窗關上,隔絕了一切苦難的喧囂,其實這件事跟他又有什麽關係,他真心實意幫忙,可總有人不懂得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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