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人流如織,西裝革履的老板和扛著紅藍編織袋的農民工擦肩而過,高檔香水和韭菜盒子充斥著整個候車室。


    祝姨和司機領著李柔尋了個角落位置,二人一左一右將李柔押在中間。


    李柔帶著求救的目光看著過路的旅客,可惜沒有人留意,都在焦急地看著電子屏或者留心聽著廣播,她心裏默默歎氣,要是眼睛能像led顯示屏那樣就好了,直接把“sos”打上。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到時候這兩個人狗急跳牆,拉她墊背,直接刀了她就不好了,她還沒吃遍全國,還沒當上包租婆呢!


    祝姨看著伺機而動的李柔,側頭冷笑:“小姑娘,你最好乖乖配合我們,否則……”她朝司機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李柔被迫挺直了腰,不滿地囁嚅著唇,卻也沒敢多說什麽。


    祝姨看著她吃癟的樣子,心情好了很多,從兜裏拿出了備用手機,裏頭早就換上了太空卡,她在給螞蟻發信息詢問情況。


    李柔趁機八卦地問:“大媽,你們手上背過人命嗎?”


    祝姨頭都沒抬,淡不淡鹹不鹹地說:“你認為呢?”


    李柔竟然真的認真分析起來:“肯定沒有,你們綁架還沒電視劇上演得專業,拐賣人口圖財又不圖命。”


    祝姨氣笑了,把手機揣進羽絨服兜,看著她說:“你少自作聰明,實在不聽話的貨物,就,哢~”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李柔淡淡地“哦”了一聲,移開了視線,這老太婆明知道她膽肥,還不遺餘力地嚇唬她,沒勁得很!


    祝姨一噎,決定好好跟她聊聊,她一手叉著大腿一手擱在膝蓋上,彎著腰歪頭看著李柔:“誒小姑娘,我能問問你為什麽不害怕嗎?”經過一天一夜的相處,她已經確定李柔不是故作淡定了。


    李柔樂觀地說:“不管是人是動物,要死之前都會有預感的,沒預感的也有預兆,但我沒有呀!”


    “而且就算你把我賣到深山老林,那也沒出國不是?隻要不算非法出境,我就安心啦!”


    “大不了在陌生的地方落戶嘛!我跟父母緣深,切不斷的,隻要他們能找到我,我都沒問題。”說不定還能吃上她沒吃過的果子和動物。


    聽她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祝姨有點後悔,真是多嘴問,她得出結論:這姑娘還是腦子有問題!


    火車站外距離第三個垃圾桶30米左右的距離,一名穿藏青色棉襖戴黑白條紋圍巾的男子藏在柱子後麵,暗中觀察著往來的行人。


    男子很瘦小,目測身高160左右,幾乎就一層皮膚貼著骨頭長的,像個骷髏架,臉像在煤窯裏滾過,黑得反光,半張臉藏在圍巾裏,一雙綠豆小眼隨著步履匆匆的行人轉動。


    片刻後,男子頓了一下,收迴目光,低頭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看了看上麵的信息,手指飛速打字迴複:沒人來送錢。


    男子就是螞蟻,形象很貼切。


    祝姨看到迴複,眉頭深鎖,她扭頭看著李柔問:“你跟張燾到底是什麽關係?”


    李柔打了個哈欠:“都說了沒關係,你就等著他報警說我敲詐吧!”到時候你們也跑不掉。


    她還是通過人販子才得知張哲就是張燾的呢!真是個沒勁的男人,還捏造個名字忽悠她,真不知道咋想的!絲毫沒想起自己之前也不是很坦誠。


    不過兜兜轉轉還能再相遇,她還是覺得挺高興的,隻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跟他聯係,還不是她主動聯係的。


    祝姨顯然不信,主要還是有點僥幸心理,她非常舍不得那200萬,可是都10點多了,到現在都沒動靜,她也不免有些擔憂,尤其來來去去的巡警,讓她越發心慌,她微微佝起腰,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普通的農婦,低著頭不與任何人對視。


    李柔身體不自然地扭來扭去,司機又加重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低聲威脅:“老實點!”


    李柔紅著臉,手掩在嘴邊側頭對祝姨小小聲地說:“大媽,大媽~我我我~想去衛生間,那個都一天一夜沒換了。”


    祝姨秒懂,但不在乎:“忍忍吧。”


    她還以為李柔會再爭取一下,結果她真就不說了,這丫頭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呢!搞得她有勁兒沒處使,真煩!


    李柔隻是不想做無用功,他們如果有一丁點善心就不會幹這種勾當,她無所謂啊!反正不管是她尿褲子還是血糊一椅子,惡心的又不是她。


    “大媽,你是怎麽誤入歧途的?能給我講講嗎?我好無聊啊!”李柔可能真的有點嫌命長,竟然扮起了記者。


    祝姨扭頭看去,難得沒訓斥她,眼神竟然帶著一絲傾訴的渴望:“你想知道?”


    李柔頓時來了精神,小雞啄米般地點著腦袋,調整了一下坐姿,像個乖巧的小學生。


    祝姨滿意她的表現,眯著眼睛看向遠處,迴憶起過去來,司機也支起了耳朵,挾製著李柔的手也不免鬆懈下來,但後者可沒傻到馬上跑路,還是太危險。


    祝姨叫祝蒙,名字還怪好聽的咧!


    九五年,祝蒙的丈夫在広廈魯南分公司底下的工地做水電維修工。


    有一次,她丈夫和兩個同事接到通知,晚上會有暴雨,讓他們去檢查各棟大樓的水電有沒有隱患。樓都沒有竣工,還都是框架,每層都隻有幾盞碘鎢燈,但是拌水泥難免有不少積水,怕漏電,另外還需要用電的就是塔吊和升降機。


    升降機是在樓外麵,但樓還是框架,裏外都能用,平時工人用來運水泥黃沙等建材,當然也是臨時客梯,隻是經常失靈,卡在半空不上不下,或者忽上忽下,白天無所謂,晚上很危險,因為光線很暗。


    祝蒙的丈夫就是那次檢修出了事。他和兩個同事一起乘升降機到達了頂層,檢修完後便走樓梯去下一層,樓梯的幽暗甚至吞沒了三個手電的光,有個同事下樓還踩空摔了一跤,太危險了,樓梯都還沒裝扶手,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於是他們選擇用升降梯一層一層檢修。


    第九層檢修好了,兩個同事先一步進了升降梯,祝蒙的老公用手電掃了一下身後,確認沒什麽才準備離開,當他一腳跨進升降機的時候,機器突然失靈了,門突然關閉,一下子上升將他倒吊著拖了上去,他都沒來得及反應,突如其來的上升把兩個同事嚇了一跳,但他們都沒看見祝蒙老公,接著才聽到他一聲淒厲的慘叫,就再也沒聲音了,而升降機突然上升幾層後又突然下墜,兩個同事還算沉著,齊齊抓著扶手踮著腳尖彎腰低著頭,死死咬著牙,等著最後那一下。


    短短幾秒仿佛幾個世紀那麽長,升降機最終卡在了三樓和四樓之間,兩個同事驚魂未定,齊齊喘著粗氣,好一會兒都沒敢輕舉妄動,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說:“沒事了,我來。”他的聲音很好聽,像央視新聞主播那麽渾厚立體。


    他的技術也是三人中最好的,但人是最懶的,否則剛才在外麵的應該是他,他拆開控製板,用螺絲刀鼓搗了幾下,升降機的門就打開了,他率先一步躍了上去,隻是手摸到了一灘粘稠的液體,他沒在意,轉身伸手將同事拉了上來,二人坐在地上氣喘籲籲,另一個同事問:“丁二呢?”


    丁二就是祝蒙的丈夫,家裏排老二。


    聲音好聽的說不知道,心裏有不好的預感,二人齊齊打開了手電,這一看不得了,丁二已經變成了一堆爛肉,被升降機活生生拖爛的。


    祝蒙得知噩耗,整個人就像被抽了魂,刺激到都不會哭了。那是個暑假,她帶著兒子不遠萬裏到工地尋夫,工地隻給了一個骨灰盒跟死亡證明,以及一筆15萬賠償,還有一筆100萬的賠償走保險。


    她不要錢,天天在工地磕頭要一個說法,孩子跪在一邊哭得眼睛幹癟,精神恍惚,後來還發燒得了腦膜炎。


    工地來了幾波集團大領導和投資商。聽說投資商姓蘇,是個50來歲的中年人,帶著小孫子來玩的,她求到他麵前,他隻是安慰她人死不能複生,自己簽了一張50萬的支票給她,她是失望的,把支票撕了。


    後來集團總裁來了,叫張承義,30歲出頭的年輕人,帶兒子來的,她覺得他總該負責吧?可他說錢都賠了,做人別那麽貪心!難不成你還想繼承広廈?


    祝蒙實在沒辦法,每天白天磕頭要說法,晚上領著兒子住橋洞,活生生把孩子拖成了傻子,也不是純傻那種,就是略微有些不正常。


    沒多久,就有人找上了她,告訴她有辦法幫她要說法,她信了,對那人很感激,可是厄運專挑苦命人,她就這樣一拖一被拐賣到了深山,做了老光棍的老婆,兒子被賣給了鄰居做養子。


    一開始她隻有後悔和害怕,之後就開始怨恨所有人,她恨不得殺了所有害她辜負她的人。一年年的過去,她的心徹底照不進任何光亮了,她再也見不得別人過得好,別人家過節團聚一堂,歡聲笑語,她就嫉妒到發瘋,後來她就夥同拐賣她的人做起了人販子勾當,後來收了同村的司機和螞蟻一起幹,阿融是她的兒子。


    說到這兒,祝蒙已經淚如雨下。


    李柔聽到這兒,整個人都呆住了,原來是她!原來是她!


    “丁阿姨……?”她顫聲開口,紅著眼睛望著她,“丁阿姨!你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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