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兩顆人頭都是兩眼大睜,盡是惶恐與難以置信。


    隨著天上太陽的西移,人頭上大睜的兩眼與光線一樣開始愈發暗淡,好似又增添了一抹不甘與怨恨。


    脖子斷裂之處雖然不再往下滴血,可在潮熱的加持下,氣味卻更加的刺鼻。


    不但襯托的人頭更加駭人,也讓不大的屋舍滿是恐怖的氛圍。


    不過至始至終都穩坐如山的黃品與任囂兩人好似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一個目光緊盯著地上的人頭,一副好像還要與之對話的樣子。


    一個低著頭閉著眼睛,一副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正在打盹的樣子。


    直到夕陽西下已近到了黃昏,蒙直又一次立在門口欲言又止。


    緊盯著人頭的黃品才長長吐了一口氣,將目光挪到門口的蒙直身上,“先安排人選一處埋葬的上佳之地。”


    將一直帶在頭上的兜鏊摘下,黃品看了一眼始終跪伏在院落裏的裨將昶一眾人,沉聲道:“他們兩個與你們一樣不是什麽賊人。


    更是為了護衛我與任老將軍才丟了性命。


    屍首由你們親自收斂,待他們兩個的家人過來後再下葬。”


    “吾等領將軍命!”


    “謝將軍不責之恩!”


    “今後縱是刀山火海,但凡將軍令下,定是有進無退!”


    “我等今後若是有負將軍之恩,必遭天譴!”


    雖然已經跪伏了小半天,黃品的語氣也比較清冷。


    但聽在裨將昶等一眾人的耳中卻猶如一道仙音。


    先是臉上閃過一抹喜色,紛紛叩首開口致謝。


    隨後麻利的起身進入屋舍之內,拿走人頭的拿走人頭,清洗地麵的清洗地麵。


    甚至還有人不知道從哪弄來了熏香引燃,將屋舍內的血腥氣徹底蓋住。


    睜開眼睛的任囂看著眼前這些所謂的心腹,目光要多複雜便有多複雜。


    這些可都是在龍川與揭陽大營隻要跺跺腳地皮都要發顫之人。


    眼下卻如同黃品家中卑微的隸臣一樣,盡是小心與諂媚。


    不過想到黃品親身犯險,有這樣的結果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這樣一來,襯托的他更加無能。


    待屋舍收拾妥當,目送著裨將昶一眾人退了下去,任囂終於打破了沉默,重重歎息一聲道:“老夫打了一輩子仗,且從來沒在這上丟過顏麵。


    沒想到臨了臨了,卻將臉麵掉的這樣幹淨,怎麽拾都拾不起來。”


    黃品扭頭看向頹然的任囂,故意輕輕哼了一聲,道:“你開口的第一句該是對我道謝才對吧。”


    聽了黃品的調侃,任囂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頹然的應道:“心裏早就謝過不知道多少。


    而且這種事情也不是能拿嘴謝過的。”


    “哦?”


    平靜的臉上終於帶了些笑意的黃品故意拉了一個長音後,目光略微帶著些戲謔道:“勳爵你我一樣,不能讓我再上一階。


    錢財上我更是不缺,且就憑你那點家業又能掏出多少財帛來。


    你不拿嘴謝我,你能拿什麽謝我。”


    任囂頹然的神色變成了愕然。


    呆愣了片刻後,任囂緩緩搖了搖頭,苦笑道:“說得也有道理。


    老夫已是朽木之年,沒一處能幫的上你。


    若是編排老夫能心中暢快一些,那就以此抵謝也不錯。”


    “哼,你想得倒是挺美。”


    翻了一眼任囂,黃品起身走到任囂跟前,抬起胳膊道:“你倒是坐得舒坦,我卻是汗都要流幹了。


    趕緊起來給我卸甲。


    真是什麽樣的人帶什麽樣的兵,同樣的沒眼色。”


    黃品的這個要求可以說極為無禮。


    但任囂非但沒有一絲的不滿,滿是頹然的臉上居然還露出些許笑意。


    並且麻利的起身邊解開黃品甲胄鏈接處的繩索,邊調侃道:“還以為你就一點不熱,就願意當個駭人的殺神。”


    停下手歪頭打量了幾眼黃品,任囂先是點點頭,隨後繼續手上的動作道:“甲好,人也好。


    你這一身的膽氣,配得上這一身寶貝。”


    頓了頓,輕輕歎了口氣,任囂繼續道:“為了老夫這樣犯險並不值得。


    今後若是……


    唉……這樣的事可不能再有下次。


    不過不管是何等險事,你身為嶺南主政之人,都不該以身試險。”


    黃品故意沒接後邊的話茬,撇著嘴道:“臨了被心腹捅刀子,你真是一點都不冤。


    不管是換了誰,都該說是這身甲勉強配得上我的勇武與膽氣。”


    頓了頓,黃品低頭指了指卸掉胸甲後露出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不知道多少迴的裏衣,再一次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你以為這汗水光是因為悶熱才流的?”


    任囂的神色與手再次一滯,有些不相信道:“你也會怕?”


    “嘖嘖嘖。”


    橫了一眼任囂,黃品沒好氣道:“我隻是勇武了些,並不是真的什麽殺神,怎麽會不怕死。”


    任囂對黃品有些看不懂了。


    輕輕擰了擰眉頭思索了一下,任囂疑惑道:“既然你怕,為何還要親自入了傳舍。”


    “虧你還是領兵的,難道怕就一定要退縮?就一定不敢去麵對?”


    用極為嫌棄的語氣應了一句,黃品邊自己解裙甲,邊對任囂揚了揚下巴,道:“別說那麽多沒用的。


    我連個子嗣都沒有就以身犯險過來救你。


    你這人情欠大了。


    真以為貶損你幾句,就能給還了?”


    任囂疑惑的神色變成了為難,又一次苦笑道:“老夫倒是想還,可老夫有的都是你看不上眼的。”


    將卸掉的裙甲拋給已經走進來的蒙直,黃品上下打量了幾眼任囂,跟個跋扈的紈絝一樣道:“你說的也對。


    相比你那點家業,也就你這一身老骨頭能入了我的眼。”


    坐迴木榻,伸腿示意蒙直卸了脛甲,黃品故作不滿道:“別以為我跟他們說的丟不起人是假的。


    自打成為武人,我就沒遇到過以下克上這種糟心事。


    而且有句名言叫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豚一樣的隊友。


    若是再來一次,別說你的顏麵掉地上拾不起來,就連我都會如此。


    你還是別迴鹹陽了,幫著蒙家小子把龍川與揭陽兩營仔細捋順一遍。


    期間我會與鹹陽傳信象郡郡守之職由你擔了。”


    頓了頓,黃品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嘿嘿一笑道:“少做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在人情沒還清之前,你這把老骨頭可不能散了架子。


    治冰或是冷水的法子我會教你,到時候去了象郡保準熱不到你。”


    聞言,任囂先是一愣,隨後難眼圈有些發紅的重重一歎,“難怪陛下如此看重於你。


    老夫這把老骨頭若是還堪用,那便交給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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