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望散去的一眾越人首領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依舊大馬金刀的坐在案幾之後的黃品。


    任囂臉上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有鹹陽那邊給撐腰,黃品對他咄咄逼人,以及使那些手段,並嶺南而言並無大礙。


    但嶺南的越人如今卻剛剛安定一些。


    尤其是能留在番禺城內的這些越人首領。


    那是真心歸附大秦才會做這樣的選擇。


    而黃品口口聲聲說著性子,想要快些將嶺南治理成內郡的模樣。


    不說極力安撫與拉攏,也不能上來就陰沉著臉對人家的行禮隻是應個聲便一言不發。


    難道隻是因為這些越人首領之前與自己關係甚密?


    可通過黃品對他接二連三使得手段來看,霸道隻是表麵上的。


    謀而後動才是根本,或者說是能夠霸道的底氣。


    將眉頭皺得極深,忍著額頭上又開始跳動的刺痛,任囂仔細迴想與捋順了一下與黃品相見後的種種。


    眉頭幾經舒展後,任囂目光複雜地看向黃品,打破沉默喟然長歎道:“你能過來接手嶺南,陛下確實是沒看錯人。


    不但謀略過人,於借勢上也無人能夠企及。”


    將目光落在黃品翻看的簡書上,任囂自嘲的笑了笑,輕聲繼續道:“其實陛下隻是對我略有不滿,而不是動了殺心對不對。”


    黃品沒想到任囂這麽快就品出味來。


    將目光從竹簡上挪開與任囂相對視,黃品嘿嘿一樂道:“我要是你都不會問這個,省著給自己添堵。”


    聽了黃品比承認下來還要傷人的答案,任囂身體的血液瞬間全都湧向頭部。


    臉色不但漲得通紅,額頭上的刺痛也愈發劇烈。


    “氣性這麽大呢。”


    任囂的身形偏瘦,根本不似個武人。


    但在鹹陽聽旁人講述時,任囂可不是這樣的身形。


    眼下臉色又漲得這麽紅,黃品真怕任囂的腦血管爆了。


    趕忙起身拉著任囂緩緩坐下,黃品有些鬱悶的繼續道:“好歹是統領幾十萬大軍的,又不是要命的事,怎麽這麽不識逗。”


    “現在幾十萬大軍是由你統領了!”


    從牙縫裏擠出話來,任囂拍掉黃品扶著他的手,恨聲繼續道:“你這心思也太狠毒了。


    雖然以往沒有交集,可都是大秦的武人。


    就為了盡快掌權,你把我當敵人來看待?”


    指了指案幾上上的簡書,任囂唿哧唿哧大口喘息了幾下,咬牙切齒道:“若是說為了這些賬冊,你使些手段也能忍下。


    可都交給你了,你還這樣作賤老夫,這是不是有些過了。”


    坐會案幾將竹簡收好,黃品對任囂先嘖嘖了兩聲,隨後不急不緩道:“別把你自己想的那麽無辜。


    雖說不管南軍還是北軍,肯定都有多得的時候。


    但你那不是多的一點半點。


    方才在那些人麵前壓你一頭,也並不是在作踐你。


    而是你在為先前的溫吞做出彌補。”


    抬手指了指廳堂的大門,黃品神色一正,沉聲繼續道:“南越看似是第二次南征才打下的。


    可實際上第一次的時候,南越就已經有所搖擺。


    根本不似那兩郡一樣不肯真心歸附。


    而你是打著平寇的名義給朝堂上計要留在嶺南。


    窩在南海郡,你平的是什麽蔻?打得又是什麽賊?


    就單衝這個,當著他們麵踩著你造勢,你有什麽可不滿的。


    況且南越王死掉以後,南海郡這些越人分了大大小小近百個所謂的王。


    留在這裏的才二十不到,你覺得你治理的還不錯?”


    把柄被抓,任囂可以認。


    但指責他對百越的戰事與治理有誤,任囂卻不服氣。


    竭力平複了一下心情,忍著頭疼走到掛在木架上的嶺南輿圖跟前,任囂抬手指在上麵道:“北境平掉胡人,西境將月氏納入,半數之功確實可以落在你的身上。


    畢竟馬鐙馬鞍之物,都是你鼓搗出來的,騎士之威已經隱隱大過輕車。


    最適合與胡人交戰。


    但百越之地盡是山嶺,能與北、西兩境相比?


    你從零陵過來的那條路,是取百越之地最寬的一條!


    從龍川入南越的另外兩條路,全是羊腸小道。


    屠睢第一次領兵確實打進來,可能站住腳嗎?


    桂林郡那邊又陷入僵持,又敢在這裏站腳嗎?


    即便現在有了靈渠,以嶺南之大也不敢掉以輕心。


    而且再填進來五十萬人依舊不夠用。


    我不挑著有熟地的南海郡落腳,你告訴我在哪落腳。”


    該達到的目的已經都達到,並且還算的上極為順利。


    見任囂極為不服氣,黃品心情不錯之下也來了興致。


    起身走到輿圖前,黃品指著閩中郡道:“先前若是能再仔細些,再少些輕敵,第一次南征就不會敗得那樣厲害。


    閔越、縛婁兩國的越人若是能高看些,完全能編進仆從軍。”


    想了想,黃品將手挪到了南海郡的位置,搖搖頭道:“屠睢怎麽說也是為國戰死。


    死者為大,不提第一次南征的事。


    就說說腳下的番禺城,還有海邊的海市。


    南越人若是跟西甌人一樣,你能把城那麽輕易地給築起來?


    這裏的海市還能經營的風生水起?”


    將手滑動到象郡的位置,黃品神色一正,沉聲繼續道:“海市上的海船你不是沒見著。


    就知道死守著這裏等著靈渠送過來輜重?


    你接手嶺南已經四年多,前二年就將仗打得差不多。


    剩餘的這兩年功夫,你就不知道去象郡仔細看看?


    就知道那裏除了更熱,旁的什麽都不琢磨?


    有適伐山隔著,就不知道乘船沿著海岸到那邊去?


    山那邊的可耕種之地,是南海郡的幾倍。


    而且那裏是三熟之地,甚至不需要仔細墾草,隻是略微打理打理,就能收獲頗豐。


    你但凡早些安排人過去,這個時候都未必全靠著內郡順水運送米糧過來。”


    見任囂還想張嘴辯解,黃品冷哼一聲,搶先繼續道:“能派人從臨海海市跨海登上外檄之地,你能有什麽好說的。”


    將手挪到輿圖之外,黃品又指了指案幾上的一個玻璃杯,語氣帶著嘲諷道:“不是故意要貶損你,你那心思除了裝著財帛貨品,剩下的全是草料。


    而且連弄財貨你也同樣沒幹明白。


    不提我弄出來的水玉會不會對晶石有所牽連。


    什麽都是物以稀為貴,即便晶石再小再方便攜帶。


    可這玩意兒多了弄得滿大街都是,你覺得還能值錢嗎?


    有弄晶石的工夫,都不如跟著跨海過來的那些蠻人去弄些香料迴來。”


    看到任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黃品眨巴眨巴眼睛,嗬嗬一笑道:“話雖然糙了些,可道理卻是這個道理。


    而且能說這些也是沒把你當外人。”


    頓了頓,黃品對任囂挑了挑劍眉,語重心長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嶺南一成之利看似很多,可除了晶石就犀角還值些錢。


    其實我最擅長捉錢兒,若是暫且不領那一成之利,三年後的一成會是眼下的數倍或數十倍。”


    任囂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目光透著難以置信的盯著黃品咬牙切齒道:“你的心是真黑透了。


    得了想要的,迴手就翻臉不認人。”


    抬手揉捏了幾下刺痛的額頭,任囂擺了擺手恨聲道:“罷了,我年歲大了,又自己先犯了貪念。


    我隻求迴了鹹陽能安穩下來便可,旁的都隨你的意。”


    黃品撇撇嘴,“你想要安穩還用的著求?你不要臉麵的在嶺南大貪,可陛下還要臉麵呢。


    對你再有不滿,也會裝著不知道你那些爛事。”


    看到任囂猛得起身大有撲過來拚命的架勢,黃品趕忙擺手道:“說你一肚子草料你還不信。


    你覺得我上來就以勢壓你,光是為了盡快掌權?


    還不是為了讓陛下與你都找迴些顏麵。”


    說到這,黃品主動湊到任囂的耳旁,將接下來的打算,十句當中九真一假的講述一遍,嘿嘿一樂道:“這下沒那麽大氣性了吧。


    要不是念著你還有苦勞,我可不會給你舍了那麽大的利。”


    任囂向後退了兩步,目光再次緊緊盯著黃品看了半晌,仿佛戴上了痛苦麵具一般恨聲道:“不給利也就罷了,你還打我子嗣的主意。


    你腔子裏沒半點紅色,全都是染了墨的黑色。


    你對我使這樣的手段,就不怕挨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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