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不遠處的燭火沉思了一陣,嬴政邊抬手用力捏著眉心,邊語氣帶著些無奈對蒙毅道:“朕捋順一下,看是不是這個意思。


    那個小子讓獻勝的聶折等月氏人先四處送些水玉做的物件。


    其後再借著酒意,裝作說錯話一樣把河西有些地界兒上遍地都是水玉的假消息給傳出去。


    而在此之前,那小子要與你都要急匆匆地壓上家產過來提前買借債。


    且是不求日後十倍之償,直接要了五倍於腹地的某一處沃土。


    以如此反常的舉動,來坐實實聶折傳出的消息並非是信口亂言。”


    說到這,嬴政放下手,擰起眉頭繼續道:“那小子真有那麽多自製的水玉物件?


    此外,這小子確實對朕、對大秦極為忠心。


    可有些小節上卻並不在意。”


    想到坐在眼前的是蒙毅,嬴政哈哈一笑,擺手道:“與你用不著撿好聽的替那小子說話。


    為了財帛,為了得些小利,他是敢當著朕的麵說不著邊際的話。


    加之他又打算將潑糞之仇還迴去。


    我怎麽覺得他這樣安排,怎麽一點便宜都占不到。


    不順帶著得些利,可不是這小子的行事風格。”


    黃品的謀劃其實並不是太複雜,隻不過是兩條主線同時挖坑。


    蒙毅為了講的清楚些,隻是先跟嬴政講了聶折這邊的安排。


    看到嬴政陷入沉思後,沒再繼續講下去,給留出琢磨的功夫。


    見嬴政開口發問,蒙毅臉色再一次露出與黃品一同坐在馬車上的複雜神色迴道:“在河西的時候親眼見過滿滿一大車的水玉物件。


    他能自製上,應該不用有所質疑。


    至於他得不到便宜,是臣還沒把他所有的謀劃給說完。”


    伸手拿起案幾上的玻璃杯對嬴政晃了晃,蒙毅輕歎一聲繼續道:“知曉他能自製水玉的沒幾個人。


    明日他就會拿著一些水玉物件去放質錢的去押些錢出來。


    明麵上不經意間傳出去是為了買河西之地。


    實際上他會安排旁人等著有人上鉤而往外放質錢。


    不過他放質錢不是為了賺取多大的得利。


    而是以極低的月利逼迫著其他放質錢之人要不上高價。


    一來不讓這些人賺的月利多,二來能讓借質錢之人借的更多。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間接配合聶折的說辭,讓人相信河西真有遍地水玉之地。


    另外,他還會安排些人快馬加鞭的趕往黑蛇領。


    而後再換個照身折返迴來。


    入了鹹陽後再四處兜售些水玉物件,徹底坐實河西遍地寶物的傳言。”


    原本臉上帶著笑意的嬴政聽了蒙毅的解釋,神色頓時一僵。


    同樣拿起一個玻璃杯,一邊緊緊盯著仔細打量,一邊捋順起來。


    過了半晌,嬴政將玻璃杯放下的同時,也長長吐出一口氣。


    神色與蒙毅一樣,滿是複雜的喟然長歎道:“若是這兩條線配合的天衣無縫,這小子不但在河西能白得不少的沃土,還能把人給坑的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


    連坑人都用兵法,難怪能如此輕易奪了河西過來。”


    抬手在案幾上輕叩了幾下,嬴政忽的咧嘴笑了笑,對蒙毅繼續道:“拉著你行事,其實就是為了讓朕知道。


    這小子怕是每一根發絲上都長滿了心思。


    既然費盡心機琢磨了這樣一個法子,總不能不讓這小子用。


    不過朕就不摻和進去了,坑自己家臣的事,朕還做不出。”


    聽了嬴政的話,蒙毅打了個哆嗦,“陛下真要順了這小子的意?”


    “不然呢?!”


    給了蒙毅一個肯定的迴答,嬴政的臉色略微變得陰沉起來,“這是他迴來的第二日。


    且昨日朕親手為了卸甲,又冊封為安國侯。


    縱有再多不滿,看在朕的顏麵上也不該潑糞。”


    見蒙毅要開口,嬴政擺了擺手,沉聲道:“知道你想說什麽。


    朕也知道潑糞那些人是什麽心思。


    但不管本意如何,結果卻是一樣的。”


    說到這,嬴政重重歎息一聲,搖了搖頭頭道:“朕何嚐不知借債之法並不穩妥。


    可相較於尋常豐盈庫倉之法,已經是最穩妥的。


    再者,若是不趁朕還能動彈的時候試一試,今後不管是誰繼位都難以能成事。


    要麽幹脆不行此法,要麽行此法時弄成不可收拾的境地。”


    將目光投向蒙毅,嬴政再次咧嘴笑了笑,道:“朕敢於試一試的底氣,其實就是源於那小子。


    得知他的謀劃,借債的底氣更足。


    他敢提此法,必然是千般思慮,萬般思量過的。


    即便是不成,也不會有什麽大亂子。


    單衝這一點,朕就要隨了他的心意。”


    蒙毅主要擔心的並不是這個,而是行事之後的後果。


    若是跟風的不多,或是沒舉債到幾輩人都償還不上的地步,黃品雖然不受人待見,卻還能容得下他。


    可若是跟風的過多,又大肆舉債,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生出要對黃品扒皮抽筋的心思來。


    嬴政如此輕易地允許行事,對黃品而言根本就不是好事,更不是什麽恩賜。


    可這話蒙毅卻沒法開口說。


    畢竟這是嬴政的意思,眼下的大秦也確實缺少財帛。


    “默不作聲,又愁眉苦臉的做什麽。”


    對蒙毅的不吭聲,嬴政裝作不滿的斥責一句,輕笑著繼續道:“你二十歲時便是朕的府丞。


    若是連你想什麽都猜不到,朕還怎麽統禦大秦的江山。”


    捋了幾下胡須,嬴政神色再一次變得複雜道:“朕並不是為了庫倉豐盈而舍棄他,更不是故意逼迫他。


    而是他天生就要走孤臣這條路,由不得他去選。


    因為他的目光與朕看得一樣遠,將大秦上下看得一樣通透。


    甚至大秦上下最理解朕,最清楚朕想做什麽的隻有他一個。


    這使得他做不到與旁人和其光,同其塵。


    要想順著朕的心意,或是按他自己的本心做事,就隻能如此。”


    看到蒙毅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嬴政哭笑不得的擺手道:“你可真是,唉,又開始擔心那些沒用的。


    你以為朕如此信他,全是因為他獲取的那些功勳?


    如果你這樣想,那就錯的厲害。


    他的出身雖然至今都查不真切,但他對朕,對大秦的那份炙情是裝不出來的。


    緣由很簡單,如方才所說,他知道朕是什麽心思,更知道始皇帝真正之意是什麽。


    除此之外,也是最主要的,其實是源自於他的性子。


    對內對外,或是對朕與對旁人時的前後種種矛盾,意味著他沒那麽大的野心。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什麽時候能做,什麽時候不能做。


    想為大秦做事的同時,能順便得了他自己的小利,根本就不想走商君那條路。


    而且能如此清楚知道大秦的隱患,甚至在有些困境上能應付的如此輕鬆。


    顯然他的家族一直都在關注著大秦。


    能夠選擇出來效力,本身就是一種忠誠。


    朕如何能拿一個胡兒待他,朕又如何能不信他!”


    說到這,嬴政用力拍了一下案幾,神情有意激動的低吼道:“朕在時,能保得住他!


    朕不在時,亦能保得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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