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先到這。”


    黃品與李斯開懟,一眾重臣並不感到意外。


    但是請求少府減免賦稅,卻讓一眾重臣再沒法繼續看熱鬧下去。


    在他們的認知當中,發行國債已經夠石破驚天。


    再把少府征收的賦與山澤等稅減免掉,黔首們的日子未免過得太舒坦些。


    而日子一旦過得太舒坦,就會閑不住搞些事情來。


    另外少府雖然與治栗內史明麵上是分開的,各自管各自的。


    可實際上年俸或是賞賜都是要靠著少府出錢。


    把少府征收的稅免了,天下的官吏年俸從何而來。


    本就是一人當兩個人使喚,年俸若是再發不出來,那還不得鬧翻天。


    因此紛紛開口駁斥黃品的這個提議。


    就連蒙毅都是如此。


    嬴政本來心裏就不太舒坦,殿內的鬧哄讓他更加煩躁。


    沉聲吩咐了一句,嬴政環視一圈靜下來的眾臣,緩聲繼續道:“治理河西之法是群策群力之事。


    到底該用什麽法子,迴到廨舍都外仔細琢磨琢磨。


    最不濟也要從中選一個。”


    頓了頓,將目光挪到黃品的身上,嬴政語氣有些發冷道:“你留下。”


    見政哥單獨將他留下,並且語氣極為不善。


    黃品心裏一陣發苦,看來一頓挨罵是少不了了。


    小心翼翼地掃了眼身後,見一眾重臣陸續出了大殿。


    黃品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直接跪在地上,搶先承認錯誤道:“臣給陛下添堵了,陛下看著懲治吧。”


    “起來與朕去後殿。”


    揮手讓衛士退得遠些,嬴政自顧自的起身邁步往後殿走。


    待黃品跟上,剛剛入了後殿,嬴政咬牙切齒的抬腿就踹了過去。


    “是不是覺得與大秦的左相辯駁很是威風!


    是不是覺得凡事你給的法子才是對的,才是好的。


    旁人的都是錯的,都是不如你的。”


    接連踹了幾腳,嬴政唿哧唿哧喘息了幾下。


    抬手示意黃品站的矮些,揮手朝著脖梗子用力拍了下去,並且邊拍邊道:“即便真的這樣又能如何?


    你長了幾顆頭,長了幾雙手臂?


    天下的事能是你一人治理過來的?”


    收手轉身走到後殿的書案前,嬴政揮舞胳膊將上麵的行文一把掃到地上,恨聲道:“看看這簡書,看看這傳信!


    能呈到朕這的,還都是經相府篩選過的。


    相府上下數百官吏,你以為都是隻知道吃飯食的?


    每日都有數不清的問題從各郡送往相府!


    你一人再聰慧又豈能事事處理得當?事事都能兼顧?


    還有,朕寧可折損那麽多銳士也要你無恙,為的是要讓你將大秦經略的更好。


    不是讓你做個比比皆是的隻知逞強好勝的武夫!”


    黃品是第一次見到嬴政發脾氣,縮了縮脖子又一次跪下道:“臣,知錯,陛下盡管責罰。”


    “好一個盡管責罰?”


    氣得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嬴政再次走到黃品的跟前,俯身抓住黃品的衣領,氣哼哼道:“ 朕在傳舍時是怎麽與你交代的?


    你全都當做耳旁風了嗎?


    你對李斯退一步,你身上的肉會掉下一塊嗎?


    朕與你講的那麽清楚了,你為何還是一意孤行。


    非要讓朕下旨李斯給你低頭你才滿意?


    可若朕真如此做了,你覺得還會有你的今日嗎?


    朕不是那等寡情之人,不是那種無法容忍之人!


    能容得下你,自然也會容的下李斯。


    若論君臣情誼,李斯更是比你深厚的多!


    況且你覺得你會比朕還了解李斯?


    他就是一個圖名圖利的性子,即便是爭名爭利,也是以律法為岡,以雄辯為幹。


    私德略虧,是不觸發律法的!”


    鬆開黃品的衣領,嬴政抬手用力揉搓了幾下眉心,恨鐵不成鋼道:“朕倒是真想狠狠的罰你。


    可剛剛封你為安國侯,轉眼間便罰你,你讓天下人如何看朕?


    即便世人無傍言,那也是朕在自己打自己的顏麵。


    你就是明明白白知道朕沒法罰你,才會如此狹功狂傲,才會如此有如此有恃無恐。”


    政哥看似帽子扣的有點大,實際上滿滿的全是提點與關心。


    而且能這樣把話揉開掰碎了的說出來,對於一個帝王而言,算得上是掏心窩子了。


    趁著嬴政唿哧唿哧的再次用力喘息的空檔,黃品將頭重重的叩在地上,將臉皺巴成一團,語氣略微有些沮喪道:“臣真沒故意要與左相相爭的意思。


    是一時疏忽,沒料到這個時候還在商議河西的事。


    可不管怎麽說也是辜負了陛下的心意。


    臣知錯,也懇請陛下息怒,免得氣壞了身子。”


    嬴政聽了黃品的再次認錯,火氣噌的一下又上來道:“你也知道知錯?


    可一句知錯就能抵朕對你的情誼?


    知不知道朕給你的封賞,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知道不知道朕有多久沒有這樣完全信任過一個人。


    知不知道朕不想讓你成為第二個甘羅。”


    氣哼哼的斥責完,嬴政邁步走迴書案後坐了下來,看了看還在頭杵在地板上的黃品,既氣又有些心疼。


    “你自己說不是故意為之。


    可你做得事明明看起來就是主動往坑裏踩。


    方才在大殿上說得擲地有聲,那是無意的樣子?


    你就不能忍忍嗎?


    此時太過耀眼,你真以為是好事?


    不是誰都能與朕一樣容人!


    再與你說的清楚些………”


    接下來的話即將說出的時候,嬴政又猛得咽了迴去。


    黃品若是李斯那樣的年歲倒是沒什麽。


    但此時隻比胡亥大上那麽一點點。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君臣間的情誼就會受到影響,甚至是再難迴到之前。


    若真把不立太子的事說的那麽清楚,那不是對黃品的恩寵,而是在害了他。


    想到這,嬴政喟然長歎一聲道:“起來吧。


    既然你說是無意,那就說說你入宮到底是為了什麽。”


    頓了頓,嬴政重重冷哼一聲,繼續道:“少要拿與陽滋一起過來送吃食來搪塞,朕要聽實話。”


    嬴政的話雖然沒說完,但畢竟已經說不是誰都能跟他一樣容人。


    下邊的話想要說什麽,黃品知道的清清楚楚。


    而牽扯到繼承人的問題,不管再如何受寵,再如何受信任,也是一道送命題。


    政哥突然止住話茬,顯然是想到了這一點。


    能被政哥這樣關照,比被冊封為什麽侯爵,什麽將軍還要暖人。


    滿心感激的黃品重重又叩了一下首,才站起來。


    並且十分幹脆的從腰間的佩囊裏拿出一份行文走到書案前放了上去。


    “小子知道陛下迴護的心意,沒想著再爭什麽。


    可在九原與河西領兵領的慣了,真若是整日裏在家要子嗣實在是受不住。


    想入宮求陛下將九原的郡尉之職換為鹹陽的中尉。”


    目光落在那份極薄的行文上,黃品輕歎了一下,繼續道:“定安侯與隴西侯私交甚好。


    而小子又與隴西侯是搭子,關係雖然說不上極好…”


    “說不上極好?”


    嬴政眼角抽動著打斷黃品,氣哼哼的繼續道:“看來方才踹的還是少了。


    誆人誆到朕這來,還是那麽明目張膽的誆人,除了你再沒第二個。


    你最好想好了再說,不然真忍不住要治你的罪。”


    “小子不是有意誆陛下。”


    急著應了一聲,黃品無奈的攤攤手,皺巴著臉道:“陛下明白我的意思,不說這些旁枝末節。


    定安侯與行文上的將軍們,比小子領兵的時日多的不是一點半點。


    更是些閑不住的主。


    都想讓小子與陛下說些好話,能再次出去領兵。


    可眼下南境已經安穩下來,北境又上將軍保持。


    河西那邊又有隴西侯。


    且隻要把廊地幾處險要之地築上城,河西比九原還會安穩,根本沒處去領兵。


    可小子架不住人情不說,眼看著那些老將軍們無奈死於病痛之中也於心不忍。


    所以想了個法子,打算讓這些閑不住的老將軍們去陛下掛著忌酒名頭的學宮去教授軍陣之道。”


    將攤著的手放下,黃品既鬱悶又無奈道:“是真沒想到這個時候陛下還在與一眾上卿商討治理河西的事情。”


    斜了一眼黃品,嬴政隻是冷哼一聲,並沒有說什麽。


    拿起行文看了看上邊羅列的名字,嬴政擰起眉頭沉思了一陣,將行文拍在了書案上。


    “看你也是個假聰慧,誰想去領兵才是旁枝末節。


    盡做本末倒置的事。”


    指著書案前方的一個氈墊示意黃品坐下,嬴政撇撇嘴繼續道:“若想讓老將軍們呈你的情,先把方才國債的事仔細與朕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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