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俊起兵,讓李哲龍顏震怒。


    成王李千裏和左羽林衛將軍李承況等人,都是他最信任的李唐宗室。


    李千裏是吳王李恪之子,李承況是趙王李福之子,皆是太宗皇帝的孫輩。李哲複位以後,不斷委以重任,或封王,或拜將,給予了優厚待遇。


    他們卻同室操戈,將矛頭對準了他。


    李哲憤然下旨,將他們的姓氏改成了“蝮氏”,命右台禦史大夫蘇珦調查此案,如有發現同黨,一律伏誅。


    同時,追贈武三思為太尉、梁宣王;武崇訓為開府儀同三司,魯忠王。


    宗楚客奏請,斷李重俊身首,祭奠武三思、武崇訓父子。李哲毫不猶豫地命人將李重俊的首級斬下,獻於長安崇尊廟。


    魏元忠的兒子魏昇,當時被亂兵所殺。


    李哲不僅沒有追責,反而說他平寇有功,委任如初。


    在習藝館任內教博士的蘇安恆,原本與此事毫無關係,卻過於矜高好奇,四處放言道:“太子誅殺武三思,是我定下的計謀。”


    結果被人告發,不幸牽連進此案,冤死在獄中。


    一場兵變,再一次讓玄武門成了不祥之地。眾臣建議,改玄武門為神武門,玄武門門樓為製勝樓。李哲同意了。


    安樂公主哭哭啼啼,奏請將駙馬都尉武崇訓的墓改為“陵”,李哲不加思索,就應允了。


    給事中盧粲當庭駁奏反對,道:“陛下,自古以來,陵之稱謂,專屬帝王及儲君。諸王及公主墓,從來沒有稱陵者,何況是駙馬都尉呢?請您收迴成命!”


    庭下議論紛紛。


    後來,李旦和太平公主也上奏,指出此事不合禮製,李哲才收迴了成命。


    安樂公主十分惱怒,進讒言將盧粲貶為陳州刺史。


    皇叔李旦和姑姑太平公主向來堅定地站在李氏一邊,安樂公主則是韋氏的支持者。在立場上,他們是勢不兩立的政敵。


    安樂公主找到兵部尚書宗楚客,要他伺機除掉李旦和太平公主。


    宗楚客聰明絕世,善於文字,是高宗一朝的進士及第,憑借科舉考試進入官場。


    早年曾因貪汙受賄,被人揭發,和哥哥宗秦客一起被流放到嶺南,歲餘召還。


    李重俊兵變那日,他率兵堅守在太極殿前,受到了皇後韋晚香的賞識,一有事情,就會召他前來問政。


    他敏銳地看到,武三思一死,韋後身邊立刻多出了一個位置。


    宗楚客決定,要步他的後塵,忠心追隨韋後母女。


    他要以百倍的努力,活成另一個武三思,來報答她的知遇之恩。


    苦思冥想後,宗楚客唆使侍禦史冉祖雍上奏,誣告李旦和太平公主是李重俊的同謀。


    當天,是他們的人打開神武門,放走李重俊,應該將他們二人收付詔獄。


    李重俊起兵那天,李旦騎馬趕到神武門前,確實人人都看到了。


    李哲很重視這個案件,讓禦史中丞蕭至忠負責調查。


    蕭至忠,出生於蘭陵蕭氏,曆任監察禦史、吏部員外郎等職,因為依附於武三思,才升任了禦史中丞。


    李哲讓他去審理此案,安樂公主大為高興。隻要隨便找一些人證、物證,整垮皇叔和姑姑,那還不是易於反掌?


    出乎意料的是,蕭至忠表麵上屬於韋武一黨,私下裏卻是太平公主埋在韋武一黨裏的暗樁。


    接過這個卷宗,蕭至忠當即就哭了。


    李哲不解地問道:“蕭卿何故哭泣?”


    蕭至忠道:“那天,臣也在製勝樓上。相王殿下快馬衝入神武門,嘴裏喊的是 ‘太子殿下,放下兵戈,不要忤逆犯上!’臣等聽得清清楚楚,相信陛下也是聽到了。為何到了某些人眼裏,卻成了太子的同謀,臣實在不明白!”


    “既然有人告發了,你們禦史台就要負責調查清楚。”


    “沒錯,禦史台負責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陛下,您富有四海,卻容不下一弟一妹,讓人羅織罪名,加以殘害嗎?”


    李哲啞口無言。


    “相王殿下允恭克讓,天下人盡皆知。昔日為皇嗣時,在則天大聖皇後麵前數日不食,請求將天下讓於陛下。您怎能因為外人的一句話,而懷疑他呢?”


    “朕,朕隻是……”李哲支支吾吾,找不到合適的借口。


    “而太平公主,隻是一介弱女子,是您唯一的妹妹。去年,您為薛紹平反,恢複官爵並以禮改葬,她對您一直感恩戴德,哪裏會有謀反之心?”


    “那,朕該調查還是不調查呢?”


    李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蕭至忠叉手道:“冉祖雍上表告發相王和公主謀反,必定準備好了充分的證據,要將他們置於死地。如果調查下去,相王和公主必死無疑!”


    李哲沉默了片刻,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朕差點就上當了。此事,就算了吧!”


    散朝後,蕭至忠立刻去了興寧坊的鎮國公主府。


    聽說了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平公主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冰火兩重天的境地。


    火的是,安樂公主竟然不顧姑侄之情,誣告她謀反;冰的是,那個一向懦弱,疼愛自己的三哥差一點就信了。


    “陛下上位後,對韋後和安樂公主言聽計從,又和武氏家族強強聯合。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和四哥與他產生了不可名狀的距離!”太平公主歎道。


    蕭至忠道:“您與相王結為聯盟,齊心戮力幫助他登上九五尊位,三方曾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是啊,就算韋後、武三思,也不敢對我們輕舉妄動!”


    “與韋後、安樂公主相比,您到底還是一個外人。如果一直和對方針鋒相對,將來,必定都會死在他們的刀劍下。”


    “那是遲早的事!雖然陛下對我很疼愛,特地下詔,免去我對皇後、太子和公主等人的行禮。但朝廷,是韋後控製下的朝廷,陛下不過是她發號施令的工具罷了!”


    “公主打算怎麽辦?”


    太平公主的眉頭深鎖起來。


    “還能怎麽辦呢?閉門謝客,以避禍端。私下裏,繼續壯大力量,暗中收集韋氏一黨各種違法亂紀的證據,等待合適的時候,再給他們致命一擊!”


    說這句話的時候,腦袋裏驀地跳出一條張牙舞爪的黃龍。


    如果真有龍潛之說,她倒是希望四哥一家能應了讖語。


    安樂公主和宗楚客見此事不了了之,心裏十分不甘,命人傳葉靜能法師到公主府上,共同謀劃此事。


    眾人坐定。


    安樂公主一身素白的孝服,讓氣氛變得有些凝重,久久無人發話。


    葉靜能法師輕撫長須,道:“長安隆慶坊溢水成池,本是一招好棋,可以一舉扳倒相王,可惜梁宣王置棋不定,沒有把握好時機,反教李重俊下手殺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一口澇池,何以見得就能除去相王?”安樂公主不解其意。


    宗楚客是七竅玲瓏之人,那邪佞的眼珠轉了一下,一切都洞然明白了。


    “公主,帝王之氣,是天子奉天承運的標誌!凡人身帶龍氣,豈不是與陛下為敵?相王膝下三位郡王的名字中,帶有 ‘隆’字,與龍潛之說聯係起來,那就是一把鋒利的快刀啊!”


    “的確如此!”安樂公主恍然大悟,“此事須得葉法師出麵,陛下才會相信。相王和太平公主兄妹情深,隻要先除去相王,太平公主就人單勢孤,寡不敵眾了!”


    宗楚客扯著尖細的嗓子道:“魯忠王薨世,他們毫無憐憫之心,還上表反對改墓為陵,葉法師,你一定要為公主除掉他們!”


    葉靜能法師不僅會符禁法術,還經常會獻一些駐顏美容的偏方,深得韋後母女的寵信。


    他感念其恩,一心想要投桃報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臨走前,安樂公主追了出來,在身後叫道:“葉法師,明日是魯忠王頭七,不要忘記為他設壇超度!”


    葉靜能法師轉過身,叉手作揖道:“公主殿下放心,臣已經安排好道場,明日會率領玄都觀所有的道士,為魯忠王醮度亡靈的!”


    神龍三年八月初,皇後韋晚香率領文武百官,為李哲加尊號“應天神龍皇帝”。


    緊接著,宗楚客也率領群臣,為皇後加尊號“順天翊聖皇後”。


    剛剛經曆過膽戰心驚的兵變,二聖收到尊號,都很歡喜。


    幾場秋雨過後,隆慶池池水淹沒了隆慶坊坊門和街道,造成百姓無法通行。


    葉靜能法師趁機上奏,鼓動李哲禦駕出巡,親自去隆慶坊察看水災。


    隆慶池龍潛之說影響深遠,武三思也匯報過此事,李哲對此十分重視,立刻帶著韋晚香和安樂公主出宮察看。


    天子小駕從大明宮走到永嘉坊,一瀉汪洋攔住了去路。


    永嘉坊緊挨著隆慶坊。龍首西渠流水潺潺,環繞兩坊,坊外粉牆環護,垂柳依依,風景十分秀麗。現在,這一瀉汪洋與龍首西渠,已經涇渭難分了。


    相王父子和葉法善師徒正在永嘉坊門口恭迎帝駕。


    葉靜能法師見到他們,有些出乎意外,迎上前去,禮敬過相王。李旦沒有理他,徑直往帝駕走去。


    他一甩手中的拂塵,幾縷馬尾輕輕掃過葉法善天師的前胸。


    “不知侄兒也在此處!”


    “侄兒與相王殿下正在察訪水災情況,相信師叔,也是為此事而來吧?”葉法善天師叉手道。


    叔侄倆皆是仙風道骨的習道之人,皆有書符咒水的本事。他們的慧眼,早已洞察了彼此的心思。


    葉靜能法師動了動薄唇,道:“陛下繼天立極,是真正的真龍天子,侄兒為何不助他共創繁華盛景呢?”


    “有師叔成為陛下的飛鴻羽翼,就夠了。常言道,一馬不韝雙鞍,忠臣不事二主。侄兒既然選擇了相王殿下,不管他的前途如何,自當不離不棄,共為唇齒!”


    葉靜能法師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相王,他和幾位皇子正在禦前,匯報隆慶坊的水災情況。


    “良禽擇木而棲,木豈能擇禽呢?看來,相王殿下就是侄兒認定的聖君賢相了!”


    葉法善天師道:“家無二主,尊無二上。希望師叔不要多想了!”


    葉靜能法師那高傲的臉上浮起了幾許不屑的神色。


    這時,李旦搖手召喚葉法善天師過去。


    走到禦前,李旦說道:“葉天師下井察看過水下情況,你跟陛下說說。”


    葉法善天師叉手道:“陛下,隆慶池形成已有數年,長安百姓視作祥瑞,私自鑿通了龍首西渠,將渠水引進隆慶坊來,使得池水日益滋廣,深達數丈,還將其更名為井龍池。近日,秋雨頻繁,池水漫溢成災,才淹了坊門。”


    他和弟子下過隆慶井景龍宮,向九公主敖洋再三確認過。這次,的確不是隆慶井溢水。


    安樂公主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身姿婀娜,淩厲的目光冷如薄刃。


    一不小心被擦到,便覺得頭皮發疼。


    “眾人都說,這井龍池裏,曾有黃龍出現,更有甚者,說皇叔家的郡王們,就是這池中伏龍。不知葉天師如何解釋呢?”


    李旦父子嚇得魂不附體。


    安樂公主這番話,明顯是要把他們往死裏整啊!


    “皇姊怎能如此說話?”李隆基大喝一聲,道,“隆慶坊裏有十幾戶人家,名字中帶 ‘隆’字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陛下都要將其殺光嗎?”


    葉法善天師急忙道:“帝駕之上,唯有陛下才是真龍天子。這些都是空穴來風、三夫之言罷了,請公主不要相信!”


    二聖端坐在帝駕內,隔著密絲竹笭,聽他們辯論。


    韋晚香發話了:“民間有此傳說,必然是有人親眼所見。兩位葉卿,皆為大唐道法最高者,如果你們都說不清楚,井龍池中是否真有潛龍,那麽,相王與皇子們,便要承受讖語的傷害了!”


    葉靜能法師走到禦前,叉手鞠躬。


    “陛下、皇後殿下,自從這些讖語在長安流傳,臣多次察訪過這裏,發現此地龍氣浮關,光納日月,飛符也難以壓製。五位郡王的府邸上空,龍氣更是上徹北鬥!”


    葉法善天師瞠目結舌地看著師叔。


    澄懷和子虛氣得更是渾身發抖。


    子虛的手,悄悄地握住了腰間的太乙混元劍 。


    要不是雲鹿攔著,真想一劍殺了師叔祖!


    李旦十分驚恐,辯解道:“陛下,隆慶坊的宅子,為則天大聖皇後所賜,自然有龍氣隱曜,與犬子們沒有任何關聯。請您明察!”


    葉靜能法師扯了扯嘴角。


    “相王殿下,您錯了!龍氣是帝王之氣、祥瑞之氣,是帝王、聖賢出現的預兆。臨淄郡王李隆基、巴陵郡王李隆範、彭城郡王李隆業,與讖語同符合契。恐怕,未來的大唐帝王,必定是他們三人中的一個!”


    眾人皆膽戰心驚。


    想必密絲竹笭後,李哲的那張臉已是瞋目裂眥,十分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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